雲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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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啞巴(下):陽光男 “哭著樂”係列之三十五

(2022-11-09 15:07:21) 下一個

         

啞巴幹農活是把好手。他在村裏有母親和同母異父的妹妹,她們卻不像他的親人﹐老像是怕被他連累,常常惡狠狠地罵他,嫌棄他到處亂跑。

婦女之友

倒是一些好心的婦女們常常幫助他,給他補衣服,做鞋什麽的,他也以勞力回報。啞巴也常常喜歡插在這些與他互助合作的婦女之間,聽我們拉閑話;也常常打手勢問許多為什麽,我們笑他也跟著笑,有時說到比較複雜的事,手語很難表達,他又非要想知道,就被我們罵:一個啞巴,還想飛天不成,他也不生氣。過幾天就巴巴地跑來,張冠李戴地告訴我們那件事的後續發展。有時我們氣他不會講話,還喜歡傳閑話,閙不好會造成矛盾,就起來就上去打他幾巴掌。他隻笑嘻嘻地假裝躲,其實他皮厚肉粗,再加上老黑棉襖,既不能觸及皮肉,也難以觸及靈魂,所以他依然故我,絕不接受教訓。

    

啞巴活得很樂觀,常盼望可以娶個好女子為妻,他關於娶妻的預告常常變,挑得倒全是平頭正臉的好女子,可惜都是一廂情願。開始我還信以為真,很為他高興,後來聽婦女們說,那根本是他發夢自說自話。  終於有一次,聽人家說他打算娶我,說我比他更恓惶,沒大(父親)沒娘沒人疼,很有救我於水火之中的豪情。我氣得找他理論,他縮頭巴腦地笑著躲,總之也是說不明白,拿他沒轍。

我那次真的有點動氣,嫌他在外麵亂扯閑話(現在想來,怕是有好事的人故意拿他開涮),越想越氣﹐幹脆不理他,不要他砍柴挑水。

調侃與陽光

我自己上山砍柴,他袖手在山腳看笑話,我擔水時因井台上的冰太滑,差點掉下井去,他在旁邊看西洋景,被一位大娘嗬罵,才走過來接過扁擔水桶,假作怕挨打才被動為之。此後他主動上門來找我,也不幫忙,隻是站在旁邊,看我做些力有不逮的事,比如上山砍柴,搬運煤炭什麽的。

     

他在旁邊對著小拇指吐口水,一個勁兒地調侃我沒本事,做不來這些事。我氣得比著手勢問他:“你還要不要煙和糖果了?”他故意仰著臉不理我。後來氣得我讓他兩選一,或者馬上乖乖地去挑水,或者別再進我的門,我另找幫我的人。他才假裝不情不願地恢複了與我的合作關係。然後常常到外麵說我差點掉到井裏淹死,上山差點被狼吃掉,還是是我“恓惶”,他見義勇為,拯救我於危難之中。

若真的打算在當地紮根落戶,其實嫁給啞巴也有好處。他很能受(能幹活的意思),雖然有些囉嗦,但隻是咿咿呀呀而已,脾氣又好,禁得起打罵。他的世界簡單清明,聽不見人間的汙言穢語,不會說些喋喋不休的政治術語,不會吵得人心煩意亂。不過我心有不甘,一直想著要脫離山溝,啞巴覺得我“恓惶”,我卻自我感覺比村民們高一等,而且才二十歲,心還沒死,還在繼續“奮鬥”中。

啞巴心地單純,常碰釘子常挨罵,從來不以為杵。他生活的環境夠惡劣,卻能積極而有滋有味地活著,就是今天所說的陽光男孩了。

羊與狼

有一天半夜,聽得羊工大聲吆喝,鞭子甩得山響,第二天方知前晚一頭狼下山,咬死二十多隻羊羔。

 小羊羔絲毫沒有反抗,想起聖經把主耶穌說成是“神的羔羊”,除了有犧牲獻祭的意思,也是比喻那種靜靜受死的態度。隊裏責備羊工,拿了全隊最高公分,卻不敢出去迎戰狼。也有人說可惜啞巴聽不見,不然讓他照看隊裏的羊,一定比這羊工負責。拿這事和他開玩笑時,把他美的不行,吹牛說他上山還見過老虎,好像老虎還給他讓了路。

啞巴傻大膽,有時也很煩人。冬天常常會聽見山上有狼嚎,通常狼是餓的不行了。有一次狼下山,把卸了車的車轅外麵的那層皮都給啃掉了。狼嚎聲緊的時候,人們都躲在屋裏,隻有他聽不見,即便我們警告他,他仍然不管不顧地照樣亂串門。有一次村裏有人換工蓋房(請鄰裏壯勞力幫助,將來別人蓋房時也去無償幫忙)。上了房梁之後,殺豬款待幹活的人。

山上的狼餓得熬不住了,白天就聞香下山。人們嚇得趕緊把大坨的肉搬進房子內,躲在家裏不敢出門。

 狼在場院上,大吃大嚼那些來不及撤下去的雜碎下水。唯獨啞巴依然滿村亂跑,生怕大家不知道殺豬的事。後來終於被我們幾個拉進屋子,給他比劃狼要吃人的樣子,他似乎也不怕,死摾著要出去看狼。被我們連拉帶打的拖住不許出門,他倒比劃著笑我們比狼還凶。

移風易俗

夏天到了,雖然山溝裏氣候宜人,畢竟也有些暑氣。按當地習俗女人是不能露腳的(很奇怪,上半身全露卻不打緊)。我們下地常要趟水過河,穿塑料涼鞋是最方便的。不然過河時還得繞路,或者讓人背過去,不是白被占便宜嗎?可在當地,最時髦的鄉下女孩就算是買了塑料涼鞋,也得先套上厚厚的土布襪子。我卷起褲腿和男人一樣趟水過河,被一群女子都在河邊笑話我。不過,她們看見我在河水裏洗幹淨手、臉、腳,不用費力擔井水回家洗涮,也多少有些羨慕。

啞巴一開始也看不慣,會對我伸出小拇指,在嘴邊呸呸兩下,表示對我有傷風化極為不齒。後來他也習慣了,不再鄙視我。某日他突然興衝衝地來找我,把他身上的一件背心指給我看,那背心是他請一位大嫂縫的,原料是日本化肥袋子,隊裏照顧他,化肥用完了,把袋子白給他,隻需找人在頭上和兩臂部分挖三個洞,就是一件耐磨好洗的夏裝了。

 那袋子穿在他身上,平展展的,絕不似老土布衣服那麽皺巴巴,照今天的話說“酷斃了”。隻是在前胸與後背各有兩個大字“尿素”。啞巴認為他的化肥短褂,至少在材質上,可以和我光腳穿的塑料涼鞋比美。哎,我可說什麽是好呢,就讓他臭美吧。

善良實誠

後來我被招工進了工廠,啞巴常來廠裏看我,送我一些當年新打的小米,瓜菜等,我不在時,就把東西放在門口。他還專門給我做了兩個案板,一個切菜的,一個做麵食的,還有擀麵杖,鼓勵我在廚藝上精益求精。我則把廠裏發的工作服,手套、肥皂等送給他,給他買煙,也留他吃飯,我吃不完的商品糧食有時也送他,不過他不怎麽領情,因糧店的糧食不如當年收成的穀物新鮮。

    

啞巴太實在,每每送的東西太多,把我當成牛來喂。我把他送我的新鮮瓜菜分給鄰居,沒想到他們就起了貪心,背地裏打著我的旗號跟啞巴要東西。啞巴一年的口糧有限,自己本來就不太夠吃,怎能忍心再跟他要吃食。我忍無可忍,告訴他不要再理那幾位鄰居。他困惑地眨著眼睛,問我為什麽,這種複雜的手語我比不出來,隻好在小拇指上吐口水,跺跺腳、呸呸兩聲,告訴他這些人不是好人。

啞巴雖然還是有些困惑,總算聽我的,不再無條件答應他們的要求了。哎,現在想來,我怎麽那麽小家子氣,還不如一個不認字、不會說話的啞巴。

時過境遷多年,我仍然懷念與啞巴純潔的友誼。我當年自以為比他高他幾等,啞巴卻不懂這些,他誠心待我幫助我,真心覺得我“恓惶”。經曆的事情多了之後,我才發現簡單幹淨的人和事實在少,反倒更難忘。

多年之後,我家對麵的鄰居是一戶日本夫婦,丈夫是園丁,我家的後山歸他打理。可能是他的英文帶日本口音,我的英文帶中國口音,互相聽著都有些困難。每次和鄰居說話,他都非常專注地看著我,表情很像當年的“啞巴”。啞巴的影子在很久之後霍然出現,不知道是天意,還是我心中始終給啞巴留了一小塊天地。

 社會進步,人民生活好了,像啞巴這樣的“實誠人”是否還過得那麽恓惶呢?啞巴也算“有福之人”,他的心地和天地都非常單純幹淨,活得清心省心。 聖經說“清心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見神。”(馬太福音5章8節)啞巴,我希望在天國能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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