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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告別蠻荒(中):秦嶺草堂行路難 --紀念小南兄 “哭著樂”係列之三十一

(2022-09-26 15:47:17) 下一個

前記:遠去的小南兄(2)— 敞亮人

     

小南繼承了家族的聰慧,也因父親的“革命關係”,有不少“紅二代”朋友,回北京之後常參加這類聚會。

他在二十歲之前也激進過,文革中因反對江青等人,被關進過監獄。不過小南也從父兄輩的境遇中,深知“政治鬥爭”的風險。他骨子裏的傲氣,不是驕橫的傲慢,而是一種看透眾生相的“明白”。

我結識他的時候,他已經相當穩重,不會在“外人”麵前輕言妄語,在“自己人”麵前,卻口若懸河,甚至有些放浪形骸。他頗有父輩遺風,在最左的年代,仍然以大右派舅舅黃萬裏為榮,直言上層執政者的種種劣跡;也時不時透露一些顯赫者的“臭事”。我年輕時表達不滿,隻會就事論事,脫不了“憤青”模式,他卻能分析出決策者的意圖甚至陰謀。

他很了解人心深處的“醜惡”,記得他當時寫了一篇小說,描述一個出身背景極好的人,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周圍的人對他敬佩得五體投地。不過事情的結局有些意外:此人竟然在旅途中行偷竊之事。看他筆下的描述,對這人的偷竊並沒有太多批評,甚至有點欣賞其“不拘小節”。

這樣的故事,在當年一片“假大空”的文壇,是相當叛逆的。這也說明,他對人的“罪性”已經有相當清醒的認識,並不拘泥於傳統的“孔孟格局”。

在那個世代,這種文字當然隻能私下傳看。(下期待續)

 

告別蠻荒(中):秦嶺草堂行路難

我和小南在西安中途上車,車廂中水泄不通,找不到座位。

  加上7月酷熱,雖然所有車窗都打開,我帶的一個西瓜,還是在兩個小時之後就餿了。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來,稍微涼快了一點,火車卻突然在一個荒涼的小站停下。列車廣播室沒有非常任何通知,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

秦嶺火車跳軌

起初大家都不肯下車,有座位的人怕失去座位,沒座位的人在等候機會搶座位。等了一陣子,並沒有要開車的跡象,我和小南,反正都沒有座位,就下車了。

外麵稍微涼爽一些,不過在悶熱的火車上站了大半天,感覺很累。加上天已經很黑了,我就想找個地方,坐下或者躺下歇會兒。我走動了一下,看中一塊地方,那裏堆放了很多鋪設鐵軌路基的材料,在這堆枕木(石)旁邊,還有很高一堆貨物,用粗厚的苫布蓋著。那苫布非常厚和寬大,我拉住苫布的一角,慢慢拖拉開,一直拉過來蓋在鋪鐵軌的枕木基石上,蓋住水泥石頭的棱角。

  我那時候極瘦,直接躺在硬水泥硬件上,會被硌被磨的很痛。那苫布不但厚而且寬大,還有餘地可以卷過來蓋住身體,不然四仰八叉的躺著,即便黑咕隆咚,也十分不雅。

小南在猶豫,要不要也找個地方躺下,突然衝過來四、五條漢子,毫不客氣地把我旁邊的路基枕石占了,死命拉扯我身下那塊苫布,然後就四仰八叉、爭先恐後地在我旁邊,都躺平了。

我躺著,看山是黑蒙蒙的高,看天是藍得近黑,沒有星星。“紳士風”的小南,就坐在不遠處抽煙。我看到一點紅的煙頭,就知道他在附近,安下心來,不擔心旁邊躺的幾條漢子。

躺平後,突然看見離頭頂不遠處,赫然立著小火車站的站牌,白底黑字寫著“秦嶺”。

  原來這個荒涼的小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嶺”。

周圍躺著的人,常會爬起來打探消息,他們說,是前麵的一班火車跳軌了,要到天亮才能調人員和維修車輛來,可以安心躺著到天亮。我們就這樣被擱置在險峻的秦嶺路段,在黑夜與黑色大山下,躺了很久(小南後來也找了地方躺平)。起來時渾身骨頭疼,頭也有些暈。不過看到那些堅守在火車座位上的人,都東倒西歪,口水橫流,不堪入目;還有些慶幸,是“跳軌”讓我們有機會“躺平”,若被罰站一天一夜,恐怕更加“沒有人樣”了。

成都公車小偷

不記得等了多久,才又上了火車。記得這火車是清晨到的成都,去昆明的火車要傍晚才開車。於是我和小南決定去杜甫草堂。

從站前廣場上了公共汽車,車不算太擠。成都公共汽車售票員,是在身上掛一個類似挎包的木頭盒子,毛票和零錢放在木頭盒的不同格子當中。

  

有一站上來一個年輕人,他一上來大家就都往車中間擠,有位老人也把我往中間拉。但我覺得在門口,扶著售票員旁邊的那根柱子,穩穩地站著不是很好嗎?那個年輕人插到了我前麵,背對著我,向售票員伸手小聲說了句什麽,售票員就把售票的木盒給了他,他就往外掏錢,我驚呼一聲“這是做啥子嗎?”小南扯著我的衣服說:“不要亂喊!”想把我拉得離開那裏。我還是不明白,問旁人:“他是負責收錢的嗎?為什麽要把錢交給他?”旁邊沒有一個人吭聲。

小南一個勁兒的使眼色,我還是懵懂懂。直到下一站停車時這人坦然下了車,在車門要關上的一刹那,原來拉我的那位老人突然大聲罵“你個偷兒不得好死!”

旁邊的人也說我,“你咋個不曉得好歹,這種人身上都帶著家夥的,不然哪裏會光天化日搶錢呢?”我以前也來過兩次成都,這是第一次看見人明搶,且一車人都不敢講話。還好,雖然我昏頭昏腦說了什麽,那小偷似乎不屑於跟我計較。

草堂飆車好運

杜甫草堂的環境清幽,修竹綠草,遊人不多。

  我和小南緩緩而行,看名人寫的牌匾、對聯、詩詞。有位清臒的老人,留著山羊胡子,穿著樸素,氣質清雅有古風。有些草書的字句我們分辨不清,小聲議論,老人便在旁邊,用成都話抑揚頓挫地讀出來。他並不轉頭看我們,也不打招呼,很有古代文人的氣場。草堂的幽靜和成都人的清雅,讓我們忘記了周圍火熱的革命氣氛。也想到我的母親,她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在文風很盛的成都上學,難怪出口就是唐詩宋詞。

我們要趕傍晚的火車。草堂在郊區,車少間隔長,加上當時並不按點行駛,所以兩點多鍾就出來等車。沒想到與清幽的草堂相反,汽車站人山人海,最要命的是大家都不排隊。好不容易有車進站,早有人飛身飆上行駛中的汽車,好像鐵道遊擊隊扒飛車的;下麵的人更是不等汽車停穩,就一陣瘋狂地上湧。

 等了 兩班車之後,小南說:“我看咱們今天不可能上的去車了,如果是我自己,飆車當然沒問題,可是你怎麽辦呢?”我覺得自己是個拖累,對不起他,可是也無能為力。最後我們決定步行,看天黑之前,是否可以途中有幸搭乘上三輪車之類的。至於當天的火車,是不指望能趕上了。

決定之後,就開始往回城的路上快步走,剛走了不到一百米,看見又一班汽車來了,人們蜂擁著想飆車,可車越近車站越加速,根本沒停。越過車站的公共汽車還在加速前行,可是到了我們麵前卻突然急刹車停住了,原來車上有兩位乘客要下車,正和司機吵成一團。我回頭一看,車站的那一票人已經回過神來,正暴土揚塵地追將過來,我大喊一聲“快上車”,就一個箭步竄上去,小南楞了一下,也急忙跟進。司機立刻關門加速,把一群人拋在後麵。

這車的路線本不是去火車站的,我們想的是,隻要進了市區,他隨便到哪裏停車,我們就下來換車,甚至叫三輪車都來得及。這位司機青年,不知道那天吃了什麽藥,完全沒有走平常的路線,也幾乎沒有再停車,車上寥落的幾名乘客都聽天由命、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隨便去哪兒都行。

  司機一鼓作氣開到火車站,似乎是送我們趕火車的專車。乘客全部下空之後,司機也悠閑地抽上了煙。這種神奇的時來運轉,應該也是好兆頭吧!

昆明嗜血臭蟲

我們順利上了火車,到了昆明。小南的舅舅好像是個什麽局長,夏天回青島老家修養,他表弟來接站,說他家有兩間臥室,小南和他表弟住一間,他表妹出去住,另外一間給我住。

因為路上太累,我一躺下就睡死過去。睡到半夜全身奇癢無比,隻得開燈看看是不是有蚊子。燈光昏暗,沒有看見任何蚊子。再躺下又是全身奇癢無比,而且多在頭頸部,再次起來開燈,一翻開枕頭,隻見下麵黑壓壓的無數蟲子在亂爬。我怪叫幾聲再也不敢躺下了。第二天小南和他表弟起來,我問這蟲子是怎麽回事,他們隻說是臭蟲,就顧左右而言他。表弟帶我們去參觀雲南省體操隊,見到了當時的全國體操冠軍、身材健美的蔣少毅、蔣少敏姐妹。

但我全身都是大包,連頭皮、腦門、眼睛、耳朵都是腫的。當我身著“的確良”襯衣,在農場見到幺嫂時,她說透過我身上的襯衫,清楚看見我一後背的包巒起伏。後來她煮了一些草藥,幫我塗抹在後背上去毒氣。我大概損失了不少血液,皮膚也過了一個多月才平滑下來。

直到離開昆明,在小火車上,小南才告訴我實情,那間房子已經有大半年沒人住了,因為臭蟲實在太多,當時也買不到好的殺蟲藥,表弟的父母親為躲臭蟲,幹脆回青島,等冬天再返回。所以這兄妹兩人平常都住在沒有臭蟲的那間屋子。

我說“那也該告訴我一聲,我在外邊桌上趴著睡也行啊”。哎,時過境遷,再說也沒有用了,就當我犧牲自己,救了無數饑餓的臭蟲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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