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生活經曆和那個時代有點不搭調,日子不長,印象卻很深刻。
不住校的旁聽生
在1973年的年初,我正在一個轉折路口,沒有地方落戶。就去參加某地高中的入學考試(一位遠房表哥從上海分到那裏教書),因為成績不錯(語文考了滿分)。加上表哥的關係,準許我在高中旁聽。
那是一個落後的山區縣,至今沒有通火車。
當時能考上高中的孩子都算各村的精英,全都住在學校的集體宿舍。我是旁聽生,就得要自己找地方住,當地叫“號房子”。表哥幫我在鎮上“號”到一處房子,價錢十分合理,我印象中好像月租是1.00或者1.50元。我租的是五間北房中間的正房,幹淨整齊,也很寬敞。
我那時還不到20歲,表哥就派了兩個女生晚上陪我,其中一位是貧下中農子女,姓史,史姓是村裏的大姓。她非常能幹,不論是日常燒炕、去井邊打水,還是需要幹一些體力活時,她都能幫助我或者教我做得妥妥的;另外一位是附近內遷軍工廠的工人子女,姓辛,很可愛的女孩子。她們很願意和我一起住,總比住校十幾個人睡在一條炕上舒服多了。
不安靜的夜晚
這所房子的房主是一位公社書記,本人在比較偏遠的公社任職,他在村裏還有另外一處自住房,這裏是長期出租房。我覺得這事對雙方,都很“完美”。
我左邊廂房的鄰居,是附近一所三線工廠的技術員和她的家屬;右邊廂房的鄰居是郵局的職工桂花,平常隻有她一人,她先生在外地上班。三家住戶人口都少,平常很清靜。院子的西側有一家農村住戶,家裏有四、五個孩子,母親和孩子都髒兮兮的,不過大家互不幹擾,相安無事。
住進去之後一切都很平順,隻是一件事有點煩擾,就是天天晚上樓板上咚咚咚地有東西跑來跑去,吵得我們睡不好覺。晉東南山區的房子通常有兩層,下麵住人,上麵一層放工具雜物,也儲存沒加工過的糧食。上一層隻有三麵牆,正麵是沒有牆的,裏麵放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架個梯子就能上樓拿東西。當時的人都很純良,沒有人會爬到別家樓上偷東西。再說了,如果不認識的人,從正麵往上爬,不但房主,四鄰八舍也都看得見。
夜晚出走的小貓
當時我推測,夜裏樓板上的咚咚聲,不可能是小偷。偷東西的人通常不會弄出太大動靜。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老鼠在樓上偷糧食,那麽養隻貓不是就解決問題了嗎。史姓女生辦事能力強,很快找了兩隻小花貓來,她說貓娃還小,要兩隻一起,才對付得了老鼠。兩隻貓娃白天很乖,我的炕燒得暖融融的,他們一起在炕上睡。可是一到晚上,二位貓一起離家出走,不知去向,白天了再一同回來到炕上酣睡。
我覺得這不行,貓娃膽小不要緊,至少要在屋子裏麵叫幾聲,也能嚇住老鼠。兩邊鄰居也都滿懷希望,等著我的貓娃鎮住老鼠。可是不管我怎麽安撫,而且天剛黑就關上門,兩貓娃總有辦法逃之夭夭。最後,我看木頭門有縫隙關不住二貓,可是炕的灶台邊有個很深的方洞,是專門放火鉗、火鏟的。我把火鉗火鏟等家夥事都掏出來,把兩隻貓放進去,外麵用擋灶灰的板子擋上,再搬上一把很沉的太師椅頂住這塊板。我們剛上炕睡覺的時候,兩隻貓很配合,很安靜。可是到了半夜,樓板上出現動靜的時候,兩隻貓的動靜比樓上更大,先是淒厲地嚎叫,然後就邊嚎叫邊推擋板。本來就是要它們叫,可是它們叫個不停,而且同心去推擋板,用勞動號子的節奏“嘿...呦, 嘿...呦..”地往外衝。我們都被貓娃吵醒了,同炕躺著的兩位室友歎氣連連,也不知道是在怪我還是在怪貓。
最後,兩隻不到一尺長的小貓娃竟然合力推開了擋灰板,一起逃走並且從此不見蹤影。之後我們幾乎天天被樓板上的咚咚咚聲攪擾,郵局的桂花還告訴我,每當咚咚咚聲響起,她家的大座鍾就會瘋狂的繞圈跑,本一個鍾頭響一次的報整點鍾聲,會陸續不斷地響個半天,完全配合樓板上麵的動靜。
後來,兩位女生也不堪其擾,又正好到了夏天快放暑假的季節,她們也搬走了。再後來,我去下麵村裏插隊,也離開了那間大北房。
揭開謎底
又過了兩、三年,我已經從鄉下被招工進了附近的國營廠,時不時地會到鎮上的商店買東西。有一次想回原來住處,看看那房子現在住著什麽人。奇的是那房子仍然幹幹淨淨地空著沒有人住。西房的那位神叨叨的窮困婦女說了些話,似乎說那房子是不吉利的。這讓我很好奇,輾轉打聽之後,終於找到了真相。
原來那房子是一所凶宅,我入住之前的幾年,那房裏住過一位美麗的女子,是那位公社書記的情婦,忘記了因為什麽原因,總之公社書記不願意繼續這種關係,那女子想不開,就在那盤大炕上方的房梁上,套個繩子上吊自殺了。
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這事,公社書記因為這事受到處罰,被調到邊遠的山區,即使回來他也不願意住這房子。他也早就想賣掉這房,但是附近的人,都知根知底,都不肯買。他隻能低價出租,但租戶漸漸都聽說這房子鬧鬼,連出租也很難了,直到碰上我這個傻瓜。
我得知真相之後,很有些生氣,如果周圍的人都知道這事,那與我同住的史同學,她家離這裏隻有5分鍾路程,也一定是知道的了。終於有一次找到她開問,她坦然承認,早知道那是凶宅。我問:那為什麽還要瞞著我,我表哥是否也知道呢?她說:老師倒是不知道。左邊那位廠裏的技術員一家也不知道,這房子隻能租給不知情的外地人住,右邊郵局的桂花多少知道一點,但是她也沒有辦法,反倒希望多一點人能壓住邪氣。我又問,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來住呢?
她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她的第一條理由是:老師讓她陪我,這是對她的特別信任甚至恩寵,她當任務來接受;第二條是,她聽周圍的老人說,那外來的女子“火焰高”,頭上頂了三把火,鬼看見了都不敢近身的。
我突然想起西房住的那個神叨叨、髒兮兮的窮女人,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隻是我當時聽不懂,以為她在說我灶上的柴火燒得旺呢。
又聯想到:在我插隊的那個村裏,房東的小孫女有一次被認定中了邪氣,她奶奶除了點香念叨一些咒語,供了些食物給某位大仙之外,也特別請我抱著她的孫女說些祝福的話,大約也是覺得我算有點福氣的人吧。
若幹年後到上海見到祖母,雖然我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我在窮鄉僻壤遭的那些罪,她卻說,我吃的苦她都知道,也天天為我的平安祈禱,求上主扶助、保護我。看來祖母早就知道,有上主保守的人頭上“火焰高”,是能從“禍中得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