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淡淡幽情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
深院鎖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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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南阿爾比斯山脈一股冷空氣的影響,黃昏時分突然降溫。客棧的工人點燃了客廳的火爐,很快房間裏溫暖起來。
此時偌大的客廳裏此時隻有我一個人,四周一片寂靜,隻有火爐裏木材燃燒發出的劈啪的響聲。我坐在火爐旁,感覺有點無聊。
牆角有一個書架,我在書架上竟然發現了一本中文書。它靜悄悄的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因為很久沒有人碰它,上麵布滿了灰塵。
那是一本繁體字的《李煜詩詞全集》,是一個很老的版本,封麵泛黃,邊角部分已經破損。我翻開,發現裏麵密密麻麻寫滿了筆注,我猜測是一個曾經住在這裏的華人留下的。
在這個遠離故國的偏僻小鎮,一個寒冷的夜晚,在火爐旁,伴著昏暗的燈光,我翻著那本破舊的詩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首《獨上西樓》: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
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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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熟悉的詩詞,我想起1983年,特蕾莎發行了專輯《淡淡幽情》。
那年她三十歲了,正處於人生最好的年華,優雅、性感、風情萬種。她的容貌、歌聲以及舞台表現能力,經過多年的曆練都到達了一種至真的境界。
一年前她認識了一個中年商界名流,他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據說他們還有很多共同語言,他們站在一起看上去是如此的郎才女貌。這個事業有成、風度偏偏的男人深深的吸引了她,也溝起了她內心深處對婚姻及家庭生活的渴望。
在為數寥寥的留下來的他們的合影中,特蕾莎小鳥依人般坐在他的身邊,眼神中流露出溫順的目光。一改她在舞台上絢麗的形象,她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女孩。
我曾無數次觀看她的演出視頻,透過她的舉止言談,我總是能感受到她性格中的另一麵。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隱藏著一個內心傳統的女人,一生都渴望過平凡的生活。
那時她已經出道十幾年,發行了上百張唱片,她的演藝事業如日中天。與此同時長年的奔波忙碌也讓她的身心倍感疲憊。我想在她內心身處一定極度渴望婚姻與家庭的生活。
年初特蕾莎在香港伊麗莎白體育館舉行演唱會,為她預定退出演藝圈舉行了告別演出。然而命運之手再次掐斷了她與塵世的情緣,最終這段戀情無疾而終。
這是她一生中最接近婚姻的一次,多年後當我再次回顧特蕾莎的這段戀情,我不知這對於她意味著什麽。如果那次她回歸了家庭,她將淡出樂壇,她的一生也將回歸平淡。她的生活將過的波瀾不驚,而現在她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
但是冥冥之中命運之神為她安排了另一條人生之路。她的生命如同一顆璀璨而短暫的流星,劃過黑暗的天空,照亮這個世界。而如今她是天空中那顆最耀眼的星星,照亮塵世間無數悲苦人們的生活,她已經成為了永恒。
同時在我心裏她一直都是那個渾身散發出成熟女性魅力的三十歲的女人。
那次婚事的變故對她的影響有多大我無從而知,之後的十年再也沒有關於她戀情的傳聞。而她的演唱事業也進入到一種至真的狀態,她的音樂風格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一年後她推出了《淡淡幽情》的專輯,在這張專輯中,她身著古裝,手持一把扇子,翩翩而至,彷佛自於另外一個時空。
一個陰冷的夜晚,正逢七夕,一輪明月當空。
因為戰敗,故國皇帝李後主被囚禁在一座寺院裏,獨自一人緩緩登上空空的西樓。抬頭望天,隻有一彎如鉤的冷月相伴,默默無言,孤孤單單。
低頭望去,梧桐樹寂寞地孤立院中,幽深的庭院籠罩在清冷淒涼的秋色之中。複雜而淒涼的心情如絲如縷,亡國之苦、悠悠愁思纏繞在心頭,令他心亂如麻。
此時在一個侍衛的陪伴下一素衣女子飄然而至,原來正是因戰亂走失、數年不見的愛人櫻。自從戰敗之後兩人已有很久沒見。櫻幾經周折輾轉買通了衛兵,來到這裏,就是為了能再見後主一麵。櫻的到來讓後主非常的意外,他們相擁而泣,竟一時凝重無語。
之後他們情緒稍微平複些許,開始互訴衷腸。後主得知由於戰亂家鄉的父母已經雙亡。回憶起過去宮廷生活,後主悲從中來,對亡國頗有悔意,幾巡酒後對著月色吟到:
春花秋月何時了
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篋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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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坐在一旁,撫琴吟唱,樂聲淒婉,勾起後主無盡的往事。以往的生活場景如夢境般重現,繁華的街道,車如流水,如梭的行人。
夜晚宮中歌宴舞樂、男情女愛,酒後他們踏月而歸,相扶於欄前,情思悠遠,情意綿綿。
起風了,小院裏的竹林隨風晃動,傳來一陣颯颯的響聲,後主的心情也如同深秋般蕭瑟悲涼。
在琴聲中天色漸亮,櫻短暫停留後馬上又要離去。後主的目光與思緒隨著櫻的離去而變得漸漸模糊。那個隱約的蕭鼓之聲和吹簫美女也漸行漸遠,隻剩下一片空曠與遼闊。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外麵原本就冷清的街道變得安靜下來。四周闃無人聲,爐火正旺,時不時發出木材燃燒時的爆裂聲。客廳裏異常溫暖,整個世界似乎停止了運轉,我也變得有點睡思昏沉。
正當我的心思處於一種迷離狀態,我看見不遠處客廳的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了,一位女子站在門前。我使勁揉了揉眼睛,發現那竟然是特蕾莎。她變身為一位古代女子,一襲青衣翩躚而至,在這個寒冷而溫暖的夜晚,猶如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她略施粉黛,端莊秀麗,氣質含蓄,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一種優雅的扮相。她衝著我微微一笑,然後在空曠而溫暖的客廳裏,揮動衣袖,開始淺聲吟唱。她的唱腔悠揚而淒涼,舉止溫潤婉約,但又表現出一種百媚千嬌的風情,讓人心動不已。
我突然感覺很困惑,她到底屬於哪一個朝代?她是一個現代女性,又像是一個民國或者南北朝時代的女子。她身上集合了數千年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對女人的所有的期待與遐想。
在我孤獨的旅途中,我遇過各種各樣的女人,但在我靈魂深處始終縈繞著一種女性的形象,無法釋懷。她們的血肉與靈魂源於這塊土地,延續幾千年,最終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氣質。溫婉、端莊,柔情萬種又充滿力量。
不覺之中夜深了。
火爐裏隻剩下一堆餘燼,客廳裏異常溫暖。女房東睡眠不好,半夜醒來來客廳喝水,看到我一個人坐在那裏發呆,就走過來問我,你還好嗎?
我笑了笑,說我一切好。
她看著我,停頓片刻說,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這裏,你一定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到孤獨,讓我猜一猜,你肯定在想家人或者是某個過去的戀人?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她輕輕點了點頭說,你不回答就是承認了。她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反正我也睡不著,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很多年前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跟著母親從意大利南部的一個小村莊來到這裏。我父親在二戰時陣亡了,後來我母親喜歡上一個外國的士兵。當時他們的部隊正好在我們的小鎮停留了幾天,經過短暫的相處,他們相愛了。後來那個士兵隨部隊離開了,他們失去了聯係。戰爭結束後我母親根據那個士兵留給他的家鄉的地址帶著我來到了這裏。
你母親找到他了嗎?我迫不及待的問到。
女房東搖了搖頭說,我們再也沒有見過他。後來我母親決定留在這裏,一晃大半生已經過去了。我母親已經去世多年,我從未再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那你還會想起自己的家鄉嗎?
有時會的,像今天這種天氣,一個人會感覺很孤獨。我還是會想起我的故國,那裏一年到頭都是陽光燦爛的。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去你出生的地方看看。
也許吧,你不覺得人生都是很偶然的嗎?其實家在哪裏有什麽所謂呢?你的牽掛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女房東回房間了,我一個人坐在那裏,想著她說的的話。一直到爐火全部熄滅了,我才回到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