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痛徹心扉
有什麽心事告訴我
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如果你還在戀愛
讓我分享你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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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七月底的時候抵達了但尼丁,因為是南半球的緣故,那時正好處於冬季。在我抵達的前一天但尼丁剛下過一場小雪,此時路麵上還殘留著一點積雪。
我走在城市空曠的街道上,街道上行人稀少,一派落寞的景象,如同我空虛的內心。街道兩旁是一棟棟蘇格蘭風格的建築,讓我仿佛回到一百多年前。這裏因為發現黃金,各地的人蜂擁而至,這座城市也迅速成為南島的經濟重鎮。大批的蘇格蘭人在這裏定居下來,並將他們的文化及習俗帶到這裏。走在街上,恍惚間走在蘇格蘭的街道上。
那天我驅車沿著奧塔哥半島海邊曲折的公路大概開了一個小時,抵達了半島的盡頭。我站在那個著名的岬角處,一眼望去就是遼闊的南太平洋。
此時正值冬天,來自南極的冷空氣吹在臉上有一種特別的感覺。這裏位於一片懸崖旁,懸崖下海浪洶湧而至,撞擊著岩石,發出巨大的聲音,然後破碎,並泛起一片片的白沫。
成百上千隻巨大的皇家信天翁在低空盤旋,姿態優雅,據說它們可以這樣盤旋上一天而不落地。這裏是世界上最大的信天翁,當它們展開翅膀的時候翼展可以達到兩米以上。
也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懸崖旁幾乎沒什麽人。這時我看到遠處一個母親帶著一個小孩來到懸崖邊,孩子大約有五六歲的樣子,戴著一頂紅色的棉織的帽子。
孩子的臉龐凍的通紅,他跑到母親的身邊撲進母親的懷裏。母親輕輕揉搓著孩子的臉蛋,然後取出一條圍巾認真的給他係上。我被眼前這一幕深深的吸引住了,之後風似乎更大了,母親帶著孩子離開了懸崖。
黃昏時分我返回到城裏。我住的客棧位於離碼頭不遠的一棟灰色的舊建築裏,那棟建築正好處於三條路口交匯的地方,從遠處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堡壘,與周圍的環境相比顯得很突兀。
在大樓的正門口旁的牆上有一塊不顯眼的銅牌,上麵的字跡因為磨損有點難以辨認。我湊上前認真的看,發現上麵記載著這棟建築的前世今生。這棟建築已經有上百年曆史了,原來曾經是一座監獄,後來慢慢的這裏變成了繁華的街區,監獄也被棄用了。但是他們保留了這棟建築並改造成一個商業大廈。
夜裏可以隱約聽到不遠處海岸邊傳來的海浪聲。
淒冷的夜晚,半夜的時候暖氣竟然停了。我在一陣寒冷中醒來,周圍一片死寂。碼頭上一盞巨大的探照燈徹夜亮著,一絲微弱的光線透過高大的窗戶照射進來,正好照在床頭。床頭櫃上擺放著母親的照片,我看到母親幽怨的目光,充滿靈性。
據說逝去的人與我們塵世間的人正好相反,他們都是在夜間醒著的。
那張照片是母親生前送給我的,那是她專門去照相館照的,還配了一個柚木的相框,這麽多年來這張照片一直陪伴著我。一切是如此的神奇,也許是時間久了相框裏的母親似乎有了某種靈性,她的情緒每天都會不一樣。
大多數時間她都會很溫柔的看著我,但有時她也會流露出悲傷的神情。有次我喝醉了,我看著母親眼裏哀怨的目光,我的內心突然湧現出一股怨氣。我問她,為什麽這麽多年了她一直不肯放過我?難道我的一生都要沉湎於對她的回憶之中嗎?
父親去世幾年後,我再次見到了堂弟。幾年不見他的外貌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他因為承包了一個工程掙了點錢。他穿了一身名牌,身材有點發福,一頭濃密錚亮的黑發梳成了背頭,有點黑社會的感覺。
堂弟約我吃飯,那次我們喝了很多酒,聊起很多少年時期的往事。那時他生長在鄉下,一到暑假就會兒來我們家住上一個月。他小的時候就長得濃眉大眼,個頭也比我高。我父親很喜歡他,他時常說堂弟更像是他的兒子。
席間堂弟告訴我他又結婚了,我很詫異,問他與弟妹感情不是很好嗎?怎麽就離婚了?他說他在夜場認識了一個女孩,原本就是逢場作戲,沒想到女孩認真了,還懷了他的孩子,說如果不和她結婚就跳河。他沒辦法,幹脆就來個了斷。他說人生就幾十年,應該活在當下,不能拖拖拉拉。
那次我們都喝的有點多,他又講起了我父母。我以為父母之間的事情我已經了解很多,卻沒曾想到這個世界上始終有一些你未曾知道的事情。
父親出身在北方的農村,屬於村子裏最窮的人家。後來他當了兵,在部隊上學習了一些文化,再加上他表現積極,提了幹,轉業後分配到一個地方的軍工廠做保衛科長。
因為我父親善於經營,再加上他相貌不凡,在他們單位也算是個知名人物。後來運動來了,他成為一個造反派的頭目,變成了方圓幾十裏的風雲人物。
我母親和父親結婚與她的家庭有關。母親的家庭出身在那個時候是一個忌諱的話題,平日裏家裏人都避免談論這個話題,好像那是一個很不體麵的事情。
母親的家族屬於南洋歸僑,母親小時還會說唱一些南洋的番語及民歌。我外公原來是個大學教授,母親從小被外公寵愛,學習聲樂與舞蹈,童年過的很幸福。
後來外公因為說了一些話被打成右派。據說一次他被批鬥,在一個乒乓球台上站了幾個小時。批鬥會結束人們都散了他還不能走,後來我父親悄悄放了他。
我父親這麽做也不是無私的,他看上了我母親。他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但他喜歡受過教育,在城市長大的女人。
後來在我外公的授意下,我母親被迫同意了這門親事。但我母親一點也不喜歡我父親,那時她有一個心儀的男人。但是最終一切都無濟於事,她與父親結婚了。
婚後他們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但很快他們就開始吵架,據說主要是生活方式不同。我父親嫉妒心很強,他不允許我母親穿顏色鮮豔的衣服,說看起來像個不正經的女人。
我父親也不喜歡我母親和異性說話時的神態,我母親喜歡微笑的看著別人說話,我父親覺得那是一種輕浮的行為。
堂弟說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他還很小,對我母親的事情一無所知。後來我父親中風後一直到他去世都是堂弟在照顧他,所以我父親對他說了很多我母親的事情。
堂弟說,我父親對他說母親是個好女人,可惜那時他太年輕,又因為在單位是個名人,比較自負,所以沒能把控好自己。
堂弟講了父親生前最後的幾年,時常表現出深深的悔意。他時常提起母親,他還說起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被推進手術室前她還對我父親說,有事先救孩子。
我想起母親生前有一次與父親吵架後她對我說,我生你的時候差點死掉,你們兩個人就是上天派來折磨我的。我拚命的回憶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我總是想起她哀怨的目光。
堂弟沉默片刻,問我,你知道大媽自殺的原因嗎?大伯告訴了我,他還讓我不要和你說這些事。堂弟隨後說了父親和母親的一些事。
母親在舞廳認識了一個上海知青,他比母親年輕幾歲,是個單身。他每次回上海探親回來都會帶東西給母親。後來母親和他暗生情愫,雖然他們的關係很隱秘,但後來還是傳到了父親的耳朵裏。
父親問了母親幾次,母親都否認了。一次父親出差,悄悄提前一天回來。那天晚上他去了舞廳,舞會結束後他看到母親和那個知青一起走出來,之後看著他們進了知青的宿舍。隨後父親踢開了房門衝進去,看見他們坐在床邊,男知青的手放在母親的手上。父親動手打了男知青,然後帶著母親回了家。
那天晚上父親因為嫉妒對母親進行了身體上的摧殘,並揚言第二天要把他們的事情公之於眾。母親跪下來請求父親不要公布這件事,她說如果父親原諒她她會和他好好過一輩子。
但是父親被嫉妒衝昏了頭腦,他說要不你死,要不那個小白臉死,反正要死一個人,否者就要公開她與男知青的關係。
在當時那種環境下,母親這種事情叫做搞破鞋,傳出去後會身敗名裂。母親看著父親堅決的表情,她就沒說什麽了,第二天母親自殺了。母親死後父親很後悔,他終生未娶。他的性格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變得頹廢,沉默寡語。
母親的骨灰一直放在父親臥室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據說父親去世前的幾年,他中風後大部分時間就是坐在輪椅上,看著桌上母親的照片和骨灰盒,一言不發,那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