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故事（20）

      第二十章、廢棄的時光

 

看那一片片落葉

隨著秋風飄起

誰知道落葉飄向哪裏

你不必問那落葉

隨風飄向哪裏

若有緣還會和你相遇

，，，

 

 

我和薇薇安在南島那次旅行是我們一起走的最遠的一次旅行，那時我們已經相處了快兩年了，彼此之間的關係處於一種微妙的狀態。我們有許多共同的愛好如旅行和看書，我們對待世界的看法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與此同時我們也有很多不同，我們的性格完全不同，她開朗，我內斂。對待生活本質上薇薇安是一個樂觀主義者，而我卻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在生活的細節上我們也很不同，薇薇安是一個物質女孩，她喜歡熱鬧充實的生活，而我喜歡過簡單安靜的生活。

 

生活中我們時常為一些細小的事情發生爭執，但很快又會和好如此。我們已經彼此學會了如何去適應對方，所以那段時間我們的關係處於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

 

我們在南島東海岸靠近但尼丁的地方經過了一座小城。本來我們沒有計劃在那裏停留，那天下午我開車走錯了一個路口，拐進了一條通往海邊的路，不久我們就進入到那個荒蕪的海濱小城。

 

我們停好車，沿著海岸線緩緩的步行。那時已是冬季，一陣陣寒意迎麵而來。溫煦的陽光下幾隻海豹慵懶的趴在岸邊的礁石上，享受著冬日裏的陽光。

 

不遠處一艘巨大的捕鯨船的殘骸躺在海灘上。此時正值退潮，它整個的骨架完全裸露在海灘上，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死去的怪獸的骨骸，據說那艘船已經在那裏躺了超過半個世紀了。

 

我們回到小城，街上荒草叢生，幾隻野貓快速的穿過馬路進入了海邊的灌木叢。沿街兩側到處是殘垣斷壁，我們經過一座廢棄的教堂遺址，教堂前的花園已經荒蕪，噴泉的出口鏽跡斑斑，橫七豎八的天使雕像上落滿灰塵。

 

我們走在杳無人聲的街道上，一棟由十幾根廊柱圍繞的大理石砌成的建築看上去頗有古希臘的風格。我在拱門的一處發現了一塊石碑，記載著這棟建築的曆史。

這棟建築已有上百年的曆史，曾經是小城最大的銀行。而如今已人去樓空，空留下這棟雄偉的建築。

 

我從未見過如此荒涼的城市。我想象著這座城市曾經的繁華，同時感慨自然力量的無情。才過去幾十年這裏就已經被大自然悄無聲息的接管了。

 

終於我們在一個街口發現了一家小咖啡館，我們推門進去，裏麵隻有一位上了年齡的老人。我們要了兩杯咖啡，老人佝僂著背張羅著。我向他打聽這座小城的情況，他告訴我一百年前這裏因為捕鯨業而成為一座繁榮的港口城市，這裏也變成了這個國家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後來隨著捕鯨業的凋落這座城市失去昔日的繁華。人們逐漸離去，最終這裏變成一座廢棄的城市。如今來這裏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像我們這樣的觀光客。

 

黃昏時分我們在小城的邊緣地區經過一棟大房子，門口掛著一塊住宿的牌子。我們上前敲門，一個老婦人開門，她說這個季節很少有人來，今晚這棟建築就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辦好手續，老婦人說她就住在附近，明天會過來看望我們。

 

 

清晨我醒來發現薇薇安沒在旁邊。我起身透過窗戶發現外麵一麵潔白，原來半夜下起了雪。我下樓，透過客廳的落地玻璃窗看見薇薇安在外麵的泳池裏遊泳。

 

我推開門悄悄走出去，空氣異常清新，一股涼意撲麵而來。我看見薇薇安赤裸的身體，當她揮臂時側麵露出她微小的乳房，看上去就像一個未發育成熟的少女，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在飄舞的雪花中，薇薇安潔白的身體與這雪境融為一體。她的泳姿猶如美人魚般優雅而迷人，如同我第一次在三亞的海灘遇到她時的情景。她是如此喜歡裸泳真是無可救藥，我想在她內心深處一定隱藏著一個渴望自由、無拘無束的精靈。

 

我返回房間衝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透過落地窗欣賞著她的泳姿。她發現了我，爬出泳池，濕淋淋的走進來。她圍上浴巾，濕漉漉的對我說，又在偷看女生，很過癮嗎？

我說，我確實很癡迷於你裸泳時的樣子。

什麽樣子？

說不準，就是很適合你的風格，我從未碰到過像你這樣喜歡裸泳的女孩。

有時我想如果我能變成一條魚，無拘無束的生活也挺好。人為什麽要有那麽多的牽掛和煩惱呢？

 

 

中午的時候房東老太太來了，還帶來了一盒她製作的點心。

她告訴我們，她老伴已經去世多年了。他們的孩子都在但尼丁生活，他們希望她搬去與他們一起生活，但她拒絕了。她說自己在這裏住了一輩子不想離開了。

我問她一個人如何照顧自己？

她說社區每天都會聯係她，隔兩天就有社工來看她。

我又問她一個人孤獨嗎？

她搖頭，說每天去海邊散步，看著一草一木，都讓她想起曾經在這裏發生的事情，甚至是幾十年前一件非常細小的細節。她問你知道人最獨特的是什麽嗎？就是記憶，人可以記住一切美好的事情。我和我先生就是在海邊認識的，那天他在海邊釣魚，而我正好經過那裏，他就邀請我陪他一起釣魚，整個下午我們都在一起，後來我們就好上了。

我感覺她現在就活在記憶之中。

 

 

下午我們再次去了附近的那家咖啡館，薇薇安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那裏享受著窗外的陽光消磨時間。

 

街道上偶爾有幾個行人，一隻海鳥停在一個退了色的鏽跡斑斑的消防栓上，潔白的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薇薇安被那隻海鳥吸引了，她端著杯子一動不動，我想她的內心一定被什麽東西觸動了。

 

此時她處於逆光中，頭發盤成一個發髻，看上去像一尊美麗的維納斯雕塑。不遠處東海岸的海浪溫柔而細膩，時光彷佛停滯了。我看的發呆，悄悄按動了快門。

 

薇薇安意識到什麽，她側過臉對著我微微一笑，說真奇怪，我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什麽感覺？

我感覺自己身處另外一個時空。她看著我不解的神情接著問，當你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是否時間就停止了？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時間。

沒有時間？她停頓了一下問，這怎麽可能？

我說，時間隻是人類的一個心理概念而已。

如果沒有時間，那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真實的嗎？

也許隻是一場虛幻而已。

那當年我們在三亞的海邊相遇，還有我們一起經曆的那些事情都是虛幻的嗎？

我不確定，也許時間隻是配合空間的一種存在，或者說我們用時間來丈量生命。

薇薇安看著我，不語，臉上露出悲哀的神情。她說如果我們之間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還記得荒木經維嗎？我和你提過他的。

我印象不深了。

他年輕時是一個設計師，後來和一個叫陽子的女人結婚了，他們非常相愛。後來陽子病了，他帶著她四處旅行，為她拍了很多照片，記錄了她去世前的點點滴滴。

陽子死後荒木感到內心很空虛，他每天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拍攝他看到的所有的東西。

你是說荒木用這種方式來緩解內心對陽子的思念嗎？薇薇安問。

也許吧，他說隨著快門的開啟，時間被凝固下來。而這一刻是不可被重複的，因此它也就成為永恒。他就是想通過攝影留住時間，讓珍貴的時刻永遠不會流逝。

所以這也是你喜歡攝影的原因吧？

也許吧。

 

薇薇安問，其實自從我們認識以後我的心裏一直有個問題，為什麽你一直在旅行？

因為一些事讓我的內心一直很糾結，隻有在旅途中我才能讓自己的內心稍微平靜一點。

是因為你母親嗎？

我沒有吭氣。

你還記得你與母親之間的事情嗎？

很多都不記得了，那時我還很小。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很愛美，她總是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可惜她生不逢時，在那個年代她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如果她活在今天，她一定是個很開心的人。

她究竟是因為什麽死的？

你聽說過破鞋這個詞嗎？

她搖頭。

我母親生前不喜歡我父親，他喜歡另一個男人。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被我父親發現了，在那個年代女人有這種事情就叫破鞋。我父親威脅她要把這件事說出去，讓她聲名狼藉。我母親是個音樂教師，她愛惜自己的聲譽，最後她選擇了死。

 

薇薇安沉默片刻說，其實這種事現在不算什麽的，可是那個年代的人卻想不開。

我從未對別人說過我母親的這些事。

說出來感覺好些嗎？

我不知道，我母親的事情一直困擾著我。

可是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的回憶裏，很多事總是要放下的。

 

薇薇安又問，對未來有什麽打算嗎？

我搖頭說，我還沒想好，你呢？

我已經厭倦了四處飛行的生活，我想停下來，結婚生子，過普通人的生活，你想做一個父親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不會是一個好父親。

為什麽？

可能我還沒準備好吧。

 

對於這個世界，薇薇安始終保持著樂觀的態度。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是我們為數不多的幾次談論婚姻，後來再也沒有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