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故事（23）

第二十三章、夢裏，有一個你

 

 

心裏有一個謎

不知如何說起

夢裏有一個你

我的心又起漣漪

，，，

 

 

與薇薇安分手後，我的生活又一次進入到一種茫然的狀態。我對身邊的事情熟視無睹，父親去世之後更加讓我對這個世界有種無所依戀的感覺。我的日子過的平淡無奇，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與旅行中度過。

 

在工作和旅行的途中，每到一個地方，打開行李箱我都會看到那本影集。它在那裏已經有段時間了，每次看到心裏還是會掀起一絲漣漪。我不知道我在等什麽，那已經成為我精神上的一種羈絆，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腦海，揮之不去。終於有一天我決定去特雷薩的墓地去看望一下她。

 

 

在從遙遠的南太平洋回來的過程中，我在飛機上睡了很久，我總是在這種顛簸的環境中才會徹底放鬆下來。

 

突然一束強烈的陽光從窗口的縫隙照射進來，我醒來，驚訝於陽光是如此的強烈。我看到下麵是浩瀚的太平洋，波光粼粼，在陽光下泛著銀色的光芒。

 

發動機的轟鳴聲如同溫柔的催眠曲，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睡過完整的覺了，困意再次湧來。斷斷續續不知睡了多久，不覺中到了東京。我要在這裏轉機並停留一晚。

 

夜晚我去了新宿，我在街頭漫無目的的走著。遠處傳來一陣隱約的歌聲，斷斷續續，時隱時現。我順著歌聲走過去，在一個拐角看見一個女人盤腿坐在街邊，抱著一把吉他，用嘶啞的嗓音輕輕的吟唱著：

 

如果沒有遇見你

我將會是在哪裏

日子過得怎麽樣

人生是否要珍惜

，，，

 

寒冷的街頭，行人稀少。女人穿著單薄，頭發淩亂，眼神中流露出難言的悲哀。在這樣一個淒冷的夜晚，周圍是匆匆的行人，沒有人注意她。她的身邊還趴著一條狗，安靜的陪伴著她。

 

她大概也就三十多歲，但臉上卻寫滿了滄桑，看上去像一個流浪女。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她在這麽一個寒冷的夜晚流連在街頭。按照她的年齡來算，在她出生的時候特蕾莎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吧，她是怎麽知道特蕾莎的呢？是從她的母親或是什麽人那裏知道的嗎？

 

在我多年旅途中，我總是不經意間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用各自的方式與特蕾莎保持著某種聯係。我時常感到好奇，在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像我這樣的人與特蕾莎保持著一種情感上的聯係？

 

特蕾莎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上很多年了，但似乎她又一直活在這個世界上。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在不經意間突然出現在你的麵前。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忘記她，想當年我第一次聽她的歌還是一個少年，如今我年華已逝，已經是一個中年人，但她的歌聲依然飄蕩在我的心中。

 

 

我終於準備好了要去她的墓地，那天清晨我出門去了一個花店，想買束花送給她。

 

我還記得當年在馬尼拉一次演出，那時她三十歲出頭，身穿一件黑色的紗裙，渾身散發出成熟女性溫婉的氣質。她對台下的觀眾說最近都是女生送花，都沒有男生送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然後又說，花不用多代表你的心意就夠了。

 

我選擇了一束風信子，因為那是我在南島旅行時看到最多的花。每次我都在想如果她在，一起欣賞那滿山的風信子那是多麽美好的事情。

 

我正在沉思著，花店的老板娘走了過來。她是一個中年婦女，頭上盤著整齊的發髻，透過精致的妝容依然能感受到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她微笑著問我，先生挑選這束藍色的風信子是送給誰呢？

一個認識很多年的女士。

她還好嗎？

她已經去世很多年了。

啊那真遺憾，紫色的風信子代表著憂傷，也許正能表達你此時的心境。

謝謝你的建議。

不客氣，請帶我向她問候啊。

好的我會的。

我道謝後離開了花店，遠遠的我回頭看到老板娘還站在門口望著我。

 

 

抵達特蕾莎墓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那天的天氣有點陰沉，墓地人不多。我來到她的墓碑前，將那束風信子還有那本影集放在墓碑前。大概不久前剛剛被清理過，黑色的大理石麵光可鑒人。

 

我站在那裏心裏默默的念到：你還記得那次在啟德機場我們的約定嗎？我曾經答應過你要把我拍的照片送給你，很抱歉過了這麽久我才來看你。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但是我的內心一直無法鼓起勇氣，我覺得我拍的還不夠好。這本影集是我在旅行中拍攝的，希望你喜歡。

 

此時周圍很安靜，我看到不遠處有一隻小鬆鼠跑過。天上一朵雲正緩緩飄過，我感到天地之間突然有一種靈動，她能聽到我說的話嗎？

 

當我陷入沉思的時候，不知什麽時候身邊出現了一位外國老人，手上也捧了一束鮮花，我意識到他也是來拜謁特蕾莎的。他腳步蹣跚的走到特蕾莎的墓碑前，雙手合十，默默祈禱。我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麽，但是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祥和。

 

之後我們互相打招呼，然後聊了起來。

他說他是一個牧師，來自遙遠的大洋彼岸。

我問他是怎麽認識特蕾莎的？

他說他們教會有一個姐妹，她的孩子們都在國外工作。平時她一個人生活，就把很多時間都用在教會的事情上。

 

有一次我們要準備新年晚會，她教大家唱一首華語歌曲，而那首歌就是特蕾莎的歌。那是我第一次聽特蕾莎的歌，如此美妙。我忍不住問歌曲的名字，她說叫《月亮代表我的心》。她告訴我那是她最喜歡的歌，她的願望就是有一天要去特蕾莎的墓地來看看她。

 

後來發生了很不幸的事情，在演出的那個晚上，她在開車來教堂的路上遭遇了車禍。本來那天晚上她是指揮，後來大家還是順利的演唱了那首歌。那次事情之後我就有一個想法，要替她去特蕾莎的墓地來看看，今天我終於來了。

 

我看著神父布滿皺紋的臉，請教他，您怎樣看待生死呢？

其實生和死隻不過是人生的兩種鏡像而已，就像特蕾莎，雖然她已經去世了，但我們每天都能聽到她的歌聲，所以其實她並沒有離開我們，她隻不過是在世界的另一頭而已。

，，，

不知不覺中我們聊了好久，老人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就此告別。

 

 

周圍再次安靜下來，剛才還有點熙攘的遊人突然不見了。太陽的光線也變得暗淡下來，周圍的一切變得十分柔和。

 

起風了，樹葉颯颯的響聲，萬籟俱靜，我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其實並沒有離開我們，她隻是躲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過著平淡的日子。

 

一片烏雲飄過，天空愈發暗淡。我看見遠處的竹林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若隱若現。我使勁揉了一下眼睛，發現身影沒了。等我再看，那個身影又出現了。我目不轉睛的盯著，看到一個留著短發長著白色羽翼的天使。我意識到那是特蕾莎，她衝著我微笑不語。

 

我驚呆了，張開了嘴卻發不出聲音。我想起身但身體如同鉛塊沉重無比，我想揚手但我的手臂變得異常僵硬。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幾秒鍾，我焦急萬分。她隻是微笑的看著我，神情依然是那麽輕盈。我突然意識到當年在啟德機場的廊橋的電梯裏，她也是同一樣的笑容。

 

當我終於可以移動身體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不見了，我感到萬分失落，又一次陷入到沉思中。周圍再次變得熱鬧起來，幾個二十幾歲的小女生手捧鮮花，來到她的墓前。她們開心的笑著，臉上蕩漾著無邪的表情。

 

有時我覺得真是奇異，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星球上，在浩瀚的宇宙間，作為一個個體是多麽的渺小。而我是何等幸運竟然與她生活在同一個時代，聆聽她無與倫比的歌聲，並感激她在這個紛紜的世界裏用她的歌聲給我溫暖和撫慰。

 

我再次來到她的墓碑前，輕聲的對她說，這麽多年我一直活在糾結中，我感覺自己活得好累。現在我想放下心裏的羈絆，讓自己活得輕鬆一些。未來也許我會選擇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平平淡淡度過這一生。你也好好休息吧，這個世界上一直有那麽多的人記著你。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晚，黑夜像一個充滿魔力的魔法師正在迅速的吞噬著一切。

不遠處的山坡上聳立著一支十字架，一隻受傷折翼的鳥靜悄悄的躺在那裏，默默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晚風蕩起，四周彌漫著清香的味道。

 

整個墓地變得空無一人，隻有一個園丁在不遠處慢慢的清掃白天人們留下的雜物。他不時的朝我這邊看上一眼，我知道他在等待我的離開，我知道是時間離開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我坐在公交車裏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一切。我想起自己逝去的青春，想起這些年我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以及漸行漸遠的故鄉，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而這一切又似乎都與特蕾莎聯係在一起，因為是她讓我有了如此難忘的過去。

 

我的內心再次感到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