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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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故事(4)

(2024-09-21 02:18:29) 下一個

第四章、廊橋邂逅

 

 

透過煙雨迷漫的機窗

看著遠去的你

強忍著淚水默默跟你說再見

請回到那個人身邊去吧

我要到遙遠的地方去旅行了

,,,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對昨晚發生的那一幕的回憶中。

 

想到在那個深夜,這麽偏僻的地方,竟然聽到特蕾莎的歌。她的歌聲如涓涓細流,浸潤著我的心田,充斥在心靈的每一個角落。讓我想起多年前我和特蕾莎的那次邂逅。

 

 

那年高中畢業,經過一年的複讀我考上了一所師範學院。但我的情緒依然低沉,往事依舊揮之不去,而對未來也有一種迷茫的感覺。

 

我第一次上文學課,當上課的鈴聲響起,一個女老師走進教室。她個頭不高,穿著高跟鞋,留著一束馬尾,看上去像個中學生。我恍然感覺她有點我母親的影子,我被她深深的吸引了。

 

不知不覺中我喜歡上她。一天下課,在經過講台的時候,我將一張紙條遞給了她。接下來的幾天,我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著她的回複。幾天後她終於再次走進教室,她開始講課,整個過程並沒有看我一眼,我感到內心很失落。

 

下課了,當我準備離開教室時她把我叫住了。她微笑的看著我,遞給我幾本書,叫我好好看。她沒有提那張紙條的事情,我心裏懷有一絲希望,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喜歡上文學。

 

但我的幻想隻不過是一場水中花、鏡中月。

一天在校園裏,我看到她挽著一個男生的胳膊,親昵的走過。那個男生身材高大,我認出是我們的體育老師。她沒有看到我,我呆呆的站在那裏,意識到我所有的臆想隻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

 

我再次陷入焦慮之中,徹夜難睡眠。我的精神變得憔悴不堪,身體日益消瘦。學校通知了我父親,建議我暫時休學。我父親來學校把我接回了家。

 

醫生說我患了抑鬱症,需要靜心休養。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的性格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對我也有耐心了很多,那一年我們都相安無事。

 

痊愈後我沒有再去學校,在父親的工廠工作了一段時間。後來我厭倦了那裏閉塞的環境,就去了省城,在一個印刷公司找到一份排版、校對的工作。

 

老板是個香港人,他去過很多地方,經常講他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故事。一次他無意中看到幾張我畫的塗鴉作品,很欣賞,就讓我去設計部做助理。

 

設計室裏的書架上放滿了印刷精致的畫冊,都是老板從國外帶回來的。在那個年代很少能見到這種畫冊,那些畫冊給我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我如饑似渴的學習,一次我看到一本《感傷之旅》的攝影集,作者叫荒木經維。書的扉頁上寫著:“我的攝影生涯,是從與陽子相遇時開始的”。

 

書裏麵全是荒木給陽子拍的照片,照片裏的陽子表情迷茫,顯得慵倦而萎靡,甚至有點空洞。在一間空曠的房間裏,她赤裸著上身,神情黯然的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裏。後來我知道那時陽子已經患病了。

 

那些場景讓我想起母親,母親病後身體也消瘦了很多。一次她沐浴後正在穿衣服,浴室的門沒有關。我看到她赤裸的上身,小小的乳房,如同一個未發育成熟的少女。她看到我,對我嫣然一笑,輕聲的問我,媽媽美嗎?我那時對女人的身體還沒有太多的概念,一副很懵懂的樣子。

 

荒木相機下的陽子觸發了我內心深處微妙的情感,也許我和他有著相同的傷痛吧,我對攝影產生了興趣。

 

那時我二十多歲,精力旺盛。這個國家正在經曆一場深刻的變化,世界的大門正在緩慢的打開,外麵的一切都顯得那麽新鮮。

 

我買了一個二手相機,開始如饑似渴的學習攝影。那時這個國家剛剛對外開放,街上每天都會出現一些細微的變化。我不上班的時候,幾乎都在街晃悠,我拍攝看到的所有的東西,從街上的狗屎到窗口晾曬的女人的內衣。

 

 

幾年後我的一幅攝影作品獲了一個香港的攝影獎,組辦方提供了一筆獎金,安排我參加一個海外拍攝計劃,我選擇了南太平洋的大溪地。

 

那時還是八十年代,我還是一個精力旺盛的青年,對外麵世界知之甚少,但充滿期待。那是我第一次出國,在香港啟德機場有幾個小時的停留時間。我站在廊橋上,看著外麵繁忙的跑道,一架接一架起飛的飛機令我興奮不已,我拿出相機,不停的拍攝。

 

就在不經意間一個背影飄進我的鏡框。她齊肩的秀發,一身精致的套裙,裙下露出纖細的小腿。一隻手腕上挎著一個手袋,另一隻手拉著一個紅色的箱子,步履匆匆。

 

我下意識的按動了快門。

 

此時她抬手撩了一下頭發,無意間將一隻口紅從包裏掉在地上。她渾然不知,匆匆向不遠處的電梯走去。我撿起那那隻口紅,追了過去,在電梯門關閉的那一刻,我進了電梯。

 

她看著我,我遞上那隻口紅,說你掉的。

她接過口紅,微笑著向我道謝。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精致的五官,看著似曾相識,但又想不起在那裏見過。

 

那是一部透明的觀光電梯,裏麵隻有我們兩個人。電梯下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懸在半空。外麵是繁忙的大廳,熙攘的人群。我第一次坐這種電梯,有點不知所措。

 

看到我局促的表情,她微笑著對我說,應該是小故障,很快就會好的。

我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但一時想不起來。

她微微一笑說,也許吧,很多人都這麽說。

她的聲音是那麽親和,就像一個鄰家女孩。

她問,你喜歡音樂嗎?

我點點頭。

她又問,你聽過一首《小城之戀》的歌嗎?然後她開始輕聲的吟唱起來:

 

彎彎的小河

輕輕的山莊

依偎著小村莊

藍藍的天空 

陣陣的花香

怎不叫人為你向往

,,,

 

我突然意識到她是特蕾莎,老白從香港帶回的那盤磁帶封麵上有她的照片,我曾無數次的端詳過她的麵孔。我驚訝的不知說什麽好,我竟然遇到了特蕾莎!

 

看到我驚訝的樣子,她露出調皮的表情說,你想起我了嗎?

我結巴的說,我一直在聽你的歌。

喜歡嗎?

喜歡,我認識的人都喜歡你的歌。

那真好。

我聽過很多你的歌。

謝謝你喜歡我的歌。

我從沒想過會遇見你。

人生不就是一次次意外的相遇嗎?

我點點頭,不知該怎麽回應她。

你在旅行?她又問。

是的。

你要去哪裏?

大溪地。

大溪地?好熟悉的名字。

是南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很有名的畫家生活過的島嗎?

是的,他叫高更。

那裏一定很美。

我想是的。

你去那做什麽?

我是一個攝影師,我獲了一個小獎,得到了一些資助,去那裏拍攝一組照片。

你真了不起,小時候我也喜歡畫畫攝影,可惜後來我做了別的工作。

你喜歡旅行嗎?

我一直都在旅行,可惜大部分都是為了工作,我真想能自由自在的去旅行。

你可以用休息的時間去旅行。

她搖搖頭,現在還不行,我有很多工作合同,我的時間不屬於我自己。她看著我不解的神情說,人生有很多無奈事情,不過也許你可以替我看看外邊的風景。

當然可以。

也許你可以把你拍到的美景寄給我看看。

我很願意。

那我留個電話號碼給你,如果你想聯係我,你可以打這個電話,如果我接不到,他們會轉告我的。

 

當她低頭寫字的時候,頭發遮住了她的麵孔。我隻能看到她白皙細長的手指。她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抬起頭遞給我,上麵是她清秀的筆跡。

 

我後來回憶起來那年她應該三十歲左右,已經是華人世界最知名的歌星。在經曆了人生許多的磨礪及情感的挫折後,渾身透散發出成熟的女人的魅力。我就那麽呆呆的看著她,我們的對話隻持續了幾分鍾,但是給我的印象我們聊了很久。

 

電梯突然又動了,她對我會心一笑說,認識你真好,別忘了替我好好看看外麵的風景。

我不停的點頭,竟想不出用什麽話語來與她告別。

 

電梯的門開了,她走出電梯。我看到不遠處的圍欄處擠滿了人群,我猜那些都是迎接她的人。當人們看到她的時候,引發了一陣騷動。有人送了鮮花給她,她親切的點頭致謝。

 

我擠在人群裏,遠遠看著她。有媒體的記者在采訪她,之後她被人群簇擁著離去。當她經過我的時候,我們的目光再次相遇,她對我微微一笑,我感覺她是想說,記得把你拍的照片發我呀。

 

之後她上了一輛車離去,我站在那裏,想著剛發生的一切,覺得是那麽的不真實,一切都像是在夢裏。

 

 

大溪地之旅結束後,我回到了我工作的省城,繼續我的工作。幾年過去了,有一天我突然感到有點茫然。我感到內心有一種衝動,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對我說,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從此我開始了浪跡天涯的旅程。

 

多年過去了,在旅途中,特蕾莎寫給我的那張紙條一直保留在我的錢夾裏。我曾無數次翻出那張紙條,看著上麵的那清秀的字跡陷入沉思。但是我從來沒有勇氣打給她,因為我覺得我的照片拍的還不夠好。

 

也許這隻是一個借口,骨子裏我覺得我和她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時常會想,我們真的見過麵嗎?這一切是否僅僅是我的臆想?可如果沒有為什麽我對我們見麵時的細節記得如此清晰?

 

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保留著那張字條和我為她拍的那張照片。她曼妙的背影、齊肩的秀發、及膝的短裙。一切都那麽虛無縹緲又清晰無比。

 

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有了她,我昏暗的生活又增添了一絲光亮,我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也有了新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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