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正文

九月的故事

(2024-09-15 21:34:20) 下一個
  • 第一章、西港的海浪


心裏有一個謎
不知如何說起
夢裏有一個你
我的心又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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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已過半,我的大半生都在虛度中渡過,這主要因為我的大半生都在旅行,也可以說是一種流浪。

旅行的一個原因是我患有一種疾病,我長期失眠,有時伴隨劇烈的頭痛。這種疾病使我變得抑鬱。我時常有厭世的感覺,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醫生說我身體的疾病可能源於我精神上的一些原因。尤其是進入中年以後,我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太穩定。我總是被一些往事糾纏,並時常陷入一種冥想之中。

我嚐試過很多辦法,都無法改善這種狀況。後來我在旅行中找到了一種減輕痛苦的辦法。旅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一種愉悅的身心體驗,而對於我則是一種對抗身心痛苦的選擇。旅行中的顛沛與疲勞,時常讓我精疲力竭,暫時忘記身心上的傷痛。

回想起來,我竟然已經旅行了那麽久的時間,最早的旅行可以追溯到80年代的初期。那時這個世界正處於一個騷動不安的時期,一些改變正在醞釀之中,並如同一幅畫卷有序的向你展開。世界正處於航海大發現之後的又一次的蓄勢待發之中。

旅途中大部分時間我寄宿於旅途中一些小客棧,有時我睡在狹小的沙發上,或長途汽車顛簸的座椅上。身處這種不穩定的環境之中,反而能讓我的身心放鬆下來。極度的疲勞讓我忘掉現實世界中的總總不如意。但是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有時也讓我感到深深的絕望,旅行的終點究竟在哪裏?

在我人生漫長的旅途中,有時我也會暫時回到家裏,休息一段時間。但時間一長,我內心又開始變得騷動起來。我感覺我已經無法適應城市的生活,我的身心都已經適應了一種在路上的生活。

在這個世紀第二個十年開始的時候,毫無預兆之間,全世界範圍內爆發了一場瘟疫。

一切都來的觸不及防,那時我正在南半球一個孤島上旅行。我曾經來過這個孤島數次,對我來說這座孤島是一個療傷之地。多年前當我第一次來到這座孤島,我就愛上了這裏。

在很多年裏,每當我感到絕望窒息的時候,我就會收拾行囊,來到這裏,開一段既熟悉又陌生的旅行。沿途經過的城鎮、風景以及遇到的各種人,總是讓我的內心變得平靜很多。

我已經有快十年沒有見過父親了。
那時我父親已經年邁,並中風多年。我鄉下的一個堂弟一直在照顧他。我時常會想起父親,但內心又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阻止我去看望他,我的內心對他即同情又怨恨。

我繼承了他性格中的一些特質,冷漠、固執,自以為是,對周圍的一切缺乏熱情。我曾經長時間的厭倦、甚至是憎惡我性格中的這些特質,但是我感覺要做出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它們已經如同血液一樣滲入我的骨髓。

一天我接到堂弟打來的電話,告知我父親病危,希望我能回去見他最後一麵。那時我正在基督城,我終於有了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沒有猶豫,馬上訂了機票,收拾行囊去了機場。在機場得知我的航班因為疫情被取消了,整個孤島目前處於一種封閉的狀態。

在人類的曆史上,戰爭與瘟疫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如影隨形,陪伴著我們。人們對這種瘟疫知之甚少,所有的人都如臨大敵。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去機場,等待新的通知,但是通航的時間遙遙無期。

一周後我接到堂弟的電話,說父親已於一天前去世了。堂弟說,父親死的時候很安詳,同時他提到父親死前對母親進行了懺悔。

他說母親是個好女人,他不應該那樣對待她。可是那時的他的好像中了魔咒,心中的嫉妒像魔鬼一樣折磨著他,最終這種嫉妒變成了仇恨,演化成無法控製的暴力,吞噬了他自己,也導致了無可挽回的結果。

我父親易怒的性格可能源自於他們家族的一種基因,也可以說是一種精神上的疾病。他們總是糾纏於一種自我的臆想中,作繭自縛,無法用正常人的方式與這個世界相處,最終演變成無數的悲劇。

堂弟還告訴我父親希望死後與母親葬在一起,我希望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能和平相處。

西港是西海岸一個港口城市,由於常年惡劣的天氣,這裏的居民很少。主要是在港口工作的工人,整個城市隻有一條主要的街道。

西港給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惡劣的天氣,從印度洋吹來的強勁的海風形成的海浪,如同戰鼓聲咚咚作響。

在這裏一年四季有很多時間海麵上會泛起滔天的巨浪。有時我坐在海邊,看著那奔湧而來的海浪,感覺它就像一個無法控製自己憤怒的莽漢,暴躁的摧毀著周圍的一切。有時這種壞天氣會持續一周,使得整個港口的船隻都不能出海。

那段時間因為疫情,我無法回國參加父親的葬禮,內心苦悶,充滿了遺憾。

淒厲的雨及轟鳴的海浪聲主宰了整個小鎮。海浪洶湧而至,在防護堤上激起巨大的浪花。幾公裏之外海麵上那盞燈塔在濃厚的霧氣中時隱時現,仿佛地獄裏的一盞鬼火。

我住在離海邊不遠的一個廉價客棧裏,經常在半夜時分被西海岸巨大的海浪聲驚醒。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惡劣的天氣,一年很多時間都處於風雷雨交加中。尤其在冬季,陰冷的天氣使得房間變得潮濕。加上呼嘯的東風,讓我感覺身處地獄。

客棧裏常年住著一些在碼頭工作的工人,有一位老人一個人住在拐角處的一個房間裏,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談。每天清晨我去餐廳,都會看到他坐在角落裏喝著咖啡,慢慢的吃著麵包。他麵無表情,大部分時間處於一種沉思狀態。一直到所有人離開,他才仿佛從夢中醒來,慢慢收拾餐具,然後靜悄悄的離開。

一天下午,一個難得的晴朗天氣,沒有了轟鳴的海浪聲,四周變得安靜了許多。我來到海邊,在岸邊散步,享受著短暫的寧靜。

一艘漁輪捕魚歸來,靠岸後從船上下來一個老人,正是客棧裏的那位老人。他淩亂的長發、花白的胡子,看上去就像耶穌。按說他這個年齡應該已經退休了,不知為什麽他每天還在出海勞作。

我時常在海邊看到他。不出海的時候,他就在坐在海邊垂釣,有時在那裏坐上一上午,也沒看他釣到魚。因為西海岸的風浪太大,在岸邊是很難釣到魚的。

他的五官棱角分明,臉上的皺紋就像刀刻的一般,我對他越發好奇起來。有一天我鼓足勇氣上前搭訕。出乎我的意料,他露出笑容,用溫和的語調回複我的問候,後來的幾天他給我講述了他的故事。

多年前他和妻子住在基督城,他們是在大學裏讀書的時候認識的,後來沒畢業就結了婚。那時他們非常相愛,每天形影不離。畢業後他們都找到了一份體麵的工作,不久他們有了孩子,日子過的平淡而幸福。

不幸的是孩子快十歲的時候得了一場病,後來死掉了。
他的愛人一直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後來他決定帶著妻子離開那座城市。他們變賣了房子,買了一艘帆船,開始四處旅行,一年之後他們來到這裏。

在離開岸邊幾公裏的海麵上有一座小島,上麵棲息著很多海豹。他們時常會去島上拜訪那些海豹。後來他們與一隻海豹建立了友誼,沒有風浪的日子他們幾乎每天都會去看望那隻海豹。

一天天氣惡劣,他有點猶豫,但是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小島了,他的太太堅持要去看望那隻海豹。他們出海不久就遇到了風浪,他們的帆船觸礁沉沒了。他奮力遊到了島上,但是太太失蹤了,再也沒有回來。

據這裏一些有經驗的水手說,在這片海上失蹤的人有時會被海浪帶回岸邊。也許他想到有一天他還會見到自己的愛人,他就決定在西港住下來。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除了惡劣的天氣,平日風雨無阻他都會出海,經過那塊礁石,然後去島上看望海豹,這種日子持續了很久。

據說自從他的愛人失蹤後,他再也沒有好好睡過覺,隻有在極其疲憊的情況下,才能小睡片刻。僅僅數年時間,他的外貌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看上去就像一個老人,臉上的皺紋就像是刀刻的一樣。

很多年過去了,不覺中他變成了一個老人。他告訴我,他現在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但是他每天還要出海,如同一種儀式,這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我問他現在還痛苦嗎?
他搖搖頭,說他的妻子現在肯定在海裏的某個地方過著平靜的生活,他出海隻是為了陪伴她。

最後他說,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受苦的,快樂總是短暫的。現在我感到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愛人,她就在不遠的地方,也許被一塊礁石遮擋住了,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就在不遠處看著我,我覺得我每天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召喚,我感覺自己很幸福。

老人的話讓我想起倉央嘉措的那首詩: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不來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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