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第三十七章，殘陽如血，老王縱身一跳
小時坐過山車，那種極致的下墜總是讓我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人生何嚐不是一次過山車之旅，當你達到你生命中的最高點，一覽眾山小時，接下來的就是螺旋式的下降，直至墜入深淵。
老王蜷縮在車廂裏時睡時醒，清晨在一陣寒意中醒來。他接到一個陌生人的電話，他說他是一個路人。他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老人在街上被抓，女人被帶走，離開前給了他這個電話，請他通知接電話的人。
老王問她們去了哪裏？
路人說不知道。
老王試圖聯係露露，露露的電話已經關機。想到母親和露露命運未卜，老王的心情再次跌入萬丈深淵。
再說露露被送走之後，老王母親被轉去一個臨時安置點，進行醫學觀察。
因為路途顛簸，也沒有人提醒她及時用藥，她的眼睛血壓升高，幾乎失明。眼前隻能感受到一點光亮，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工作人員詢問她的家庭背景，是否有聯係人。她一聲不吭，她沒有露露的電話，也忘記了自己家的地址，甚至忘記了兒子老王。
她坐在輪椅上，形同枯槁。她已經神智不清，對眼前的一切無動於衷。她不吃不喝，麻木的坐在那裏，似乎對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了希望。
她眼神模糊，默默的看著這個越來越陌生的世界。她曾年輕過，也曾擁有如花的容貌，也曾為了自己的愛人忍辱負重。如今她年華已逝，生命中的美好已經消失殆盡，生活也變得麵目全非。
她灰白的頭發淩亂而稀疏，早已失去了光澤。她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記憶，無論是美好還是醜惡，她的人生已是風燭殘年、苟延殘喘。
夜裏她躺在床上，翻身的時候被子滑落到地上。她無法動彈，第二天清晨當醫護人員過來時她已經凍僵了。
白酒被搶，露露被抓，母親失聯。
幾天過去了，大部分時間老王坐在高架橋的圍欄前看著遠處的群山發呆，不知不覺中一天過去了。
黃皮遠遠看著老王，內心感到一絲愧疚。
他湊過去對老王說，大哥，我出賣你也是身不由己。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對我也不錯，我出來隻是混口飯吃，我不說老大那邊也交代不過去。
老王說，算了，那一車白酒也不值幾個錢，我不怪你，本來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黃皮說，小時我們家鄰居住在一棟有暖氣的大房子裏。而我們家五六口人擠在一棟四處透風的破房子裏。我就想為什麽人與人之間的差別這麽大？
這個世界一直都有窮人和富人，從來都是如此。
可我覺得既然都是人，所有人就應該是一樣的。
人與人永遠都不會一樣。
所以小時我們老師說，這個世界上因為存在富人，窮人才變窮的。富人的財富都是剝削窮人來的。我們老大說你看著像個有錢人，所以搶你的東西天經地義。
老王苦笑一聲說，我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
黃皮走後，老王再次陷入沉思，他是怎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的？人生如一場賭博總是有輸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絕對屬於某個人的，包括財富，本質上它屬於所有人。
老王原諒了黃皮，他感覺在本質上他們並沒什麽不同，他們甚至成為了朋友。
再說那天在戰場上王吉祥醒來，發現了遠處站在一輛坦克上發表演講的杜蕾斯將軍。經過片刻的猶豫他決定抓住時機幹一票。他沉著的瞄準杜蕾斯將軍並發射了數枚炮彈，之後他被反擊的炮火掀起的泥土掩埋。
不久王吉祥的戰友發現他失蹤，返回到戰場搜索，隻發現了王吉祥的一些個人物品及幾個死亡的士兵。他們斷定王吉祥已經陣亡，之後他被列為失蹤陣亡人員。王吉祥所在的部隊根據他留下的聯絡方式聯係上賈美豔，通知她王吉祥在前線失蹤已經超過兩周，可能已經陣亡。
賈美豔接到通知悲傷不已，她癱坐在沙發上，翻出一堆舊相冊，裏麵有很多她們一家三口的合影。兒時的王吉祥臉上總是流露出燦爛的笑容，看上去他們就是一個幸福的家庭。賈美豔想這一切也許就是一個宿命，所有的一切早就有了結局。
她給老王發了一個短信，告訴他王吉祥在前線失蹤並可能已經死亡。
老王看了短信，內心感到一片茫然。雖然王吉祥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過去二十幾年的父子情已經將兩人深深聯係在一起。他已經不在乎王吉祥的真實身份，在精神上王吉祥繼承了他永不服輸的性格。
此刻王吉祥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最後一次通話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王吉祥背景中的槍聲清脆而犀利。他感到一陣陣巨大的空虛感洶湧而至，淹沒了他的身體。那一刻他感覺自己還活著，但已經看到了地獄。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地上散落著破碎的酒瓶。老王在一個角落找到半瓶酒，他一口一口喝著酒，欣賞著落日的餘暉。不知過了多久酒喝完了。很久沒有這樣喝酒了，他感到整個身體都放鬆下來。
老王回顧了自己的一生。
他想起自己出生的那個北方偏僻的小城，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城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後來因為父親的事他們在那裏呆不下去了，他跟著母親遠走他方，來到了呼春並在那裏長大。
再後來他因為體育天賦成為一名專業運動員，並在那裏遇到自己的初戀。他和翠花曾經山盟海誓要共度此生。但他在省城遇到了賈美豔，從此再次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後來他在鳳凰城開始了自己的商業人生，並成為令人羨慕的成功商人。
他想起王吉祥，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看著他從咿呀學語慢慢長大成人，並聽從從自己內心的召喚，去尋找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想起風燭殘年的老母親，她曾年輕美麗，平凡而又勇敢的度過自己的一生，而如今
杳無音信，不知身在何處。
他想起大統帥，他的人生偶像。曾經他覺得他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是如此相同，而如今他感到自己堅持多年的信念正在動搖，他感覺自己的人生走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
此時夕陽正在緩緩落入地平線，殘陽如血，染紅了整個世界。
老王欣賞著這人世間最壯觀的景色，他想到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類深沉的情感其他所有的都是浮雲。
老王點著一根煙慢慢的抽著，看著落日沉入大地，他感到一切都結束了。
老王喝完最後一口酒，感到整個人輕飄飄的，靈魂已經遠去。他脫掉外衣隻剩下一條緊身內褲，他爬上了高架橋的圍欄，站在上麵，看著遼闊的世界。因為沒了遮擋，世界豁然開朗。
有人看到了他，很多人聚攏過來。他們看著站在圍欄上的老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黑大漢也在其中，他對著地上啐了一口，神色鄙夷說，媽的，遇到這麽點事就想不開了。想當年老子打黑拳，輸了被老板逼著吃屎，也沒想過要死。他對這老王喊道，別他媽的像個娘們一樣想不開啊。
黃皮也跟著叫到，大哥別想不開啊，等公路解封了俺們兄弟們買點白酒送給你。
老王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他早已忘了那車白酒的事，此時他已生無可戀。
橋下也有人看到了他，一堆人圍在下麵，有人喊，跳啊，跳下去你就融化在那藍天之中，拉呀拉，拉呀拉。
老王張開雙臂，做了一個準備跳水的動作。老王想起上次跳水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回憶起年輕時的歲月，他泳池中優美的泳姿，吸引了無數女人的目光。那時他沒什麽錢但內心充實。他有愛人翠花，還有肆意揮霍的青春年華。
老王遠眺，遠處起伏的山影，煙霧繚繞，他完全融入到這美景之中。他想起自己年輕時，他和翠花坐在縣城的河邊，眺望周圍環繞的群山，感覺整個世界正向他迎麵而來，而如今同樣的時刻，世界正在離他而去。
老王縱身一跳，雖然他已不再年輕，在落日的餘暉裏，他矯健、修長的身材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剪影，人群中竟然有人發出嘖嘖的讚歎聲。
老王完成了他人生中最後的一跳。
橋上的人們湧到護欄邊，從橋上看下去，老王四肢岔開，身體完美的趴在地上，像是一個正在沉睡的嬰兒。
黑大漢看著下麵的老王，說了一句，真他媽跳了，有種是條漢子。
老王在高架橋上經曆的事以及他最後的一跳，都是後來一個來自呼春的司機告訴我的。那一次他正好也在橋上，所有目睹了所有的一切。後來我們在街上碰到，他給我講了老王的事。
老王死後第二天，高速公路開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