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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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炮、病菌和一場春夢》 (6) 那一年的記憶,除了戰爭和瘟疫,還有我做的春夢

(2023-10-27 21:55:35) 下一個

第六章,我父親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往事

 

 

一個叫杜拉斯的女作家說,“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我也許會是一個妓女。”我想起我父親,如果他不是一個在綠皮火車上叫賣燒雞的服務員,也許他會成為一個詩人。

 

 

我生活的小縣城呼春,附近的山裏終年冒出一股的淡淡的白煙,起風的時候,有時會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下雨的時候,有時會落下黃色的雨滴。

 

據說山裏有一個秘密工廠,生產一種用於製造原子武器的材料,那種武器威力巨大,據說這涉及到我們的生存問題。自從有了這種武器,我們有了自信,生育率也提高了很多,很多男人一整天褲襠裏都硬邦邦的。

 

 

我小的時候和我父親住在一棟低矮的木板房裏,每次我父親進門,都要彎腰才能進去,有時他忘了碰到自己的頭,他就會罵罵咧咧嘟噥幾句。每次下雨,屋頂就會漏水,我父親會在地上擺幾個臉盆,然後就是滴答滴答的雨滴聲,就像是和尚念經。

 

那時我母親已經去世,每天我父親都喜歡喝點小酒。幾杯下去,他就變得絮絮叨叨,說我們家以前是住大房子的,他小的時候還坐過轎子呢,媽的,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不像話了。

 

喝過酒他會聊點我們家族的往事,我們家族的男人有個不太好的習慣,按我們當地人的說法就是騷情,總是和女人有說不清的瓜葛。

 

我曾祖父是個職業軍人,他在皇上身邊工作,後來還利用工作之便,勾引了一個宮中的小丫鬟,再後來他還弄出了點事,這時後話。

 

我祖父更是個花花公子,據說當年他流連於鳳凰城的風月場所,所到之處大受歡迎。按現在的說法,他是個既有錢、又有顏值、還有文化的年輕人。

 

我祖父死的時候正值壯年,他一生雖然短暫,但也算活得轟轟烈烈,他本來是可以逃走,但他為情所困,也有一種說法是他舍不得丟下那堆財產,留下沒走,後來死在了街上。

 

 

我祖父死後,政府沒收了他的財產,還讓我父親去簽了字。我父親很痛快的答應了,因為在命和錢這件事上,他的腦子沒有壞掉,他是一個很拎得清的人。

 

因為我父親態度好,配合工作,同時也因為我祖父的財產數目龐大,我父親被掃地出門後,他們在小縣城給他安排了一份工作。我父親離開鳳凰城,來到小城呼春,成為一名綠皮火車上的售貨員。

 

我父親戴著一幅眼鏡,看上去像個大學教授。但他就是一個綠皮火車上的售貨員,在火車上售賣當地的一種秘製燒雞,據說這種燒雞配方來自呼春將軍的時代,已經擁有上千年的曆史。

 

每天我父親會在火車過道上穿行,很有節奏的叫賣:“燒雞,燒雞,誰要燒雞?”他的叫賣聲配上火車壓過鐵軌時發出的鏗鏘聲,就像讀一首詩歌,聽起來富有韻味。

 

他在綠皮火車上工作了一輩子,他工作認真,每次客人買完燒雞,他都會附送一點鹵雞腸之類的雞雜碎,有時為了討好顧客,他還會表演一點拿手的小魔術。

 

據說有個月他賣了一千多隻燒雞,成為勞動模範,那張獎狀一直貼在我們家黑乎乎的牆上,成為我們家的一個牌坊。

 

我父親小時讀了點書,他喜歡一個叫徐誌摩的詩人,有時他喝大了也會自稱自己是一個詩人。有一次他賣完了燒雞,沒事就和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民聊了起來。

 

老農民對我父親做的燒雞讚不絕口。

我父親說,其實做燒雞隻是我的一個副業,我真正的職業是一個詩人。

一個什麽?老農民沒聽明白。

“詩人”,我父親強調。

老農民滿臉的困惑的問,詩人是一門手藝嗎?

也算是吧。

小時好像聽俺爺爺說過這個職業,是一份失傳的手藝吧。

的確是一門很古老的手藝,人類最早有兩門手藝,一個是妓女,一個就是詩人,當時這兩種職業都是很受人尊敬的職業。有那麽一個時代,人人都寫詩,人人都崇拜詩人,就像現在的人崇拜有錢人一樣。

 

 

根據我的觀察,我父親的人格有點分裂,這可能和我祖父的死有關。

 

據說我們家有個祖訓,低調做人,低調做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們家算是個隱形富豪家庭。但是到了我祖父這一代,他忘了祖訓,他年輕有錢,還有顏值,他不想低調做人,按照現在的說法,他後來變成了一個網紅。

 

當年處決我祖父時,他們本來想找個角落幹這件事,但負責他那個案子的領導看了他的材料,裏麵說我祖父睡過十幾個有名有姓的女人。據說當年那個領導是個光棍漢,還沒嚐過女人味道,他感到極大的不公,大筆一揮,寫下“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幾個字,然後就把他拉到街上處決了。

 

我父親目睹了那個充滿儀式感的場麵,受到了驚嚇,後來就變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人。他有點言行不一,總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有點像現在說的兩麵人。

 

在我還小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們在縣城的廣場看露天電影,我看到了我們尊敬的領袖,那時他年事已高,被人攙扶著出來接見外賓,可能他實在是太老了,我竟然發現他的嘴邊好像有一點濕乎乎的東西。

 

我沒忍住,對我父親說,你看他流口水了。

我父親被我的話嚇到了,他對我嚷了一句,你小子他媽的胡說八道。

 

我很困惑,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話會激怒他。我父親沒心情看電影了,他拉著我匆匆離開。回到家,他讓我站在屋中間罰站。然後他關了燈,躺在床上一聲不吭的抽悶煙,黑暗中隻看見煙頭一閃一閃,像一團鬼火。

 

後來我父親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隻能看不能說,你祖父當年被槍斃就是因為他做人不夠低調。我祖父的死是他一生的夢魘。

 

後來他年齡大了,摔了一跤,就隻能坐輪椅了。天氣好時,他就讓我就把他推到門口,坐在那裏,看街上來往的行人,他就那麽冷眼看很長時間,一言不發。

 

一天下午他坐在門口,我臨時出去辦點事。下雨了他想回屋,他用力猛了一點,把輪椅弄翻了,然後他就像我祖父一樣,死在了街上。

 

 

我父親死後,我在後院堆放雜物的棚子裏找到一堆發黴的書,我無聊的時候就看書打發時間。我看了一點曆史書,我發現帝王將相,成王敗寇,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對錯,隻有利益的權衡。從那時起,我變成了一個曆史虛無主義者。

 

我在中學時代各科表現平平,我們的曆史老師五十多歲,還是個單身漢。每次上課他都會仰著脖子問,做人的基本原則是什麽?看到學生麵麵相覷,他聲嘶力竭的喊道: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要做一個正人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後來我考上了一個不入流的大學,學習曆史。一次上課,老師說起秦始皇一生的功過得失,讓大家發表點個人的看法。

 

我想起中學曆史老師對我們的諄諄教導,我企圖從人品方麵評價一下嬴政這個人。我說嬴政少年時在趙國做人質,小時是喝高漸離他媽的奶長大的。他和高漸離是兄弟,高漸離性格軟弱,但在音樂上非常有天賦,在六國中算是個傑出的藝術人才,後來因為拒絕為嬴政做秦頌,被嬴政所殺。嬴政這樣做不仁不義,人品有汙點。

 

我還說在趙國做人質時,嬴政和高漸離一直睡在一張床上,我推測嬴政年輕時可能是個同性戀,我的發言引起班上的女同學們一陣陣浪笑。

 

老師說,你說的那些都沒經過曆史考證,頂多算是野史。研究曆史,還是要多看看司馬遷老師的《史記》。

我說司馬遷寫《史記》的時候,距離秦始皇時代已經過去一百多年,司馬老師的很多敘述又何嚐不是道聽途說?

 

下課後老師找到我,對我說你這個同學研究曆史的方法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研究曆史就要敢於挑戰權威、要有想象力,你在這方麵有點天賦,好好幹,說不定以後能搞出點什麽名堂。

 

 

後來我回呼春當了小學曆史老師。

一次我去山城出差,在街邊看見幾個小女孩一邊跳繩、一邊唱:“前邊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裏有個道士,,,”

我就問她,你唱的是真的嗎?

小女孩點頭,我就進了山,還真找到了那座廟,裏麵真有一個道士。

 

我上前正要開口,他斜眼瞟了旁邊一眼,我看那裏放了個收錢的盒子,我放了十塊錢,他沒反應,我又放了十塊錢,他示意我進去。

 

我請他給我指點一下生活的迷津。

他思索了一下,問我人類所具備的最高尚的品質是什麽?

我想了一下,問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

他說不對,人類最偉大的品質是自私,那是人的本性,也是這個世界賴以存在的基礎,記住這一點你就能在這個世界上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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