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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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關於瘟疫的情歌 (六十九)A love song of plague

(2022-06-14 15:46:13) 下一個

第六十九章,孤夜難眠,何以解憂?唯有愛人能撫慰我孤獨的靈魂,我與芳菲最後的纏綿

 

世界啊;

不要詢問那些死裏逃生的人;

他們將前往何處;

他們始終向墳墓邁進。

——奈麗薩克斯

 

(在一個沒有月色的夜晚,小恩雅離開了這個世界)

小恩雅過了三十歲的時候身材變得很臃腫,她吃的並不多,這是他們部落特有的一種遺傳基因導致的,無論男女在成年後都會變的肥胖,之後就會罹患各種疾病,據說這種病與他們祖先的飲食有關。

 

那時她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她也罹患了一種血液方麵的疾病,身體經常出現不適與疲勞,有時甚至會呼吸困難,有一次她突然暈倒,我把她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簡單的治療她恢複了意識,醫生告訴我這種病目前沒有什麽治療辦法,順其自然就好。

 

平淡無奇的一天,清晨我起床,小恩雅端上一杯咖啡,我感到一種異於往常的口感,我問為什麽與平時的口味不一樣,她說是部落一個親戚送來的,想讓我品嚐一下。

 

那天是我的生日,傍晚的時候,小恩雅給我做了一碗麵,那是我父親祖國的一個傳統,我父親生前最喜歡吃的食物,之後她說有點累,就回房間休息了。

 

下雨了,雨聲淅淅瀝瀝持續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四周一片安靜,小恩雅一直沒有出現,我感到有點奇怪。

 

我起身去她的房間,掀開那個薄薄的門簾,我看到她臃腫的身體,躺在床上紋絲不動,我靠近,發現她已在睡夢中去世了,她的神情很平靜,沒有一絲痛苦的痕跡。

 

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她出生的那個小島,距離我所居住的孤島距離並不算很遠,但自從她離開家鄉之後就很少回去,隻是在她父母親去世的時候回去過一兩次。

 

我把她葬在了後花園裏,她的短暫的一生大部分是在這個花園裏渡過的,花園裏每天都是鳥語花香,我想她會喜歡這裏的環境。

 

(人類選擇了遺忘,但世界已經改變)

如果你花一點時間研究一下人類的曆史,你會發現曆史是多麽驚人的相似,雖然人類在科學技術方麵取得了巨大的進步,但大部分仍然屬於工具上的進步,人類在麵對一些重大自然及社會事件方麵所持有的態度仍然很茫然,人類幾千年的有記載的曆史不過是一段不斷重複的曆史而已。

 

距離那次瘟疫大流行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大部分人已經淡忘了那次蔓延整個星球的瘟疫大流行,就如同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我非常驚訝人類對於災難和痛苦的遺忘是如此迅速,那場導致上千萬人死亡的大瘟疫並沒有在我的腦海裏留下太多的記憶。

 

人類選擇性的遺忘苦難可能是一種生存本能,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絕大部分時間人類生活在一個殘酷的叢林世界裏,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每天也可能是最後一天,他們習慣了生存的嚴酷和生命的逝去,他們知道這個世界被一種更強大的自然力量所主導,人類的選擇就是繁衍生息,延續香火,然後坦然麵對生死,這可能就是生命的本質吧。

 

那次大瘟疫究竟是如何爆發的,至今仍然眾說紛紜、爭論不休,甚至演化成國家、名族之間的衝突。但是潘多拉的盒子已經被打開,病毒來到了這個世界,並在整個星球蔓延,最終導致無數人感染病毒並死亡。

 

病毒在傳播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係列的變異,並具備了自我修複能力,不斷衍生出新的病毒變種,它們頑強的在這個星球上存活下來。同時隨著各種疫苗的出現,病毒的感染性大幅降低,死亡率也大幅降低,但沒法徹底消滅,它們會長期存在。每年都會複發一次,病毒成為人類生活的一部分,類似一種慢性病。

 

一部分人體內產生了抗體,這些人會免於病毒的感染。還有少部分人會死亡,其他一部分免疫係統較弱的人為了保護自己,會攜戴一種特殊的防護係統,那是一個特殊的防護罩,一條管子連接著後麵的一個清潔氧氣過濾器,可以產生潔淨氧氣,在街上有許多戴這種裝置的老人和孩子,人們已經習以為常。

 

經過那次瘟疫之後,這個世界的人口大幅減少,這個星球上曾經擁有的超級城市已經迅速的消失,當你從各種過去的影像及文字資料上了解到那個時候這個世界上竟然有幾千萬人口的城市,你會感到這是多麽的的一件事。

 

由於人口減少,隨之而來的是整個星球的商業活動大幅減少,整個世界退化到一種半封閉狀態,人類已經習慣了這種新的生活方式,人類的日常交際顯著減少,幾乎沒有大型聚會,那曾經的幾十萬人聚會的場麵恍如隔世,看著令人不可思議。

 

人類延續了數百、上千年的一些文化傳統、風俗正在逐漸消失,婚姻變成了一個小眾的選擇,大部分人不再選擇婚姻,隨之產生了很多新的方式解決情感及性的需求。

 

(我年華已逝,隻是活在回憶之中)

自從師父和小恩雅去世之後,我在孤島上又生活了幾年,我修繕了父親的墓地,墓碑上用的是一張他年輕時身穿戎裝的照片,那時的他顯得英姿勃發,豪情萬丈。

 

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回憶中度過,我想起我父親,那個舊世界的軍人,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人,我們一起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有時我覺得他的麵孔很模糊,但我仍然能記得他偉岸的身材、筆挺的將軍服,以及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樣子。

 

他的一生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始終身不由己,最後飄落到一個孤島上,客死異鄉,他最終都沒有回到他魂牽夢繞的故鄉。

 

我想起堂哥,他冰冷的身體此時躺在黑暗的土地裏,已經腐爛,但我相信他的靈魂仍然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在夜晚注視著我。

 

我想起我們的那次千夜國之旅,我們一起度過的美好的時光,雲和紅姐妹溫暖的身體以及我們之間美好的性愛。在我們漫長的人生旅程中,那段時間是如此的短暫,但它成為我們生命中共同記憶的一部分。

 

一次夢裏,我再次回到了千夜國,來到我和堂哥及紅和雲姐妹一起住過的那棟吊腳樓。那棟小樓已經荒廢,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鐵鎖。我湊近那個鐵門,隔著生鏽的鐵欄朝裏張望,院落裏長滿雜草,那裏已經變成了闃靜無人的空宅。

 

歲月和時間在這裏沒有激起任何的水花,我走在小鎮的街上,街邊一個賣菜的中年婦女一直微笑的看著我,似曾相識。我走過了她,突然想起我的確見過她,那時我和堂哥、雲紅姐妹四個人走在街上,那個派菜的就是她,那時的她正處於豆蔻年華,而如今她芳華已逝,匆匆歲月,她的大半生就這樣度過了。

 

那天午後,一次小憩時,在夢裏我又去了天使島,這一次我沒有迷路,我很順利的找到了進口,一個保安似乎認識我,微笑著向我揮手。

 

在湖邊,我看到了天鵝家族,已經有上百隻,它們悠閑的在湖中遊蕩著。

我還在一條偏僻的小路上看到一條老態龍鍾的瘸腿老狗,它步履艱辛,似乎每挪動一步都會要了它的老命,它身旁有一隻老貓陪伴著它,關於它們不清不楚的曖昧的關係會繼續在天使島流傳下去。

 

在森林的小徑,我與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插肩而過,她穿了一條點綴著鬱金香圖案的花裙,精心的化了妝,顯得風韻猶存。

她微笑的對我說,每當我想念父親的時候,我就會來森林散步,和他的靈魂對話,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是在森裏裏度過的。

 

我看到一對上了年齡的情侶,男人頭發灰白,眼眶深邃,女人身材緊湊,他們十指緊扣,一直在不停的竊竊私語,顯得十分恩愛。

 

黃昏時分,在太陽餘暉中,我看到一個紅頭發的小孩,騎著一輛雙輪滑輪車,輕盈而快速的駛過,我意識到那是那個叫丘比特的小孩,隻有他似乎沒有受到歲月的影響,還停留在孩童時代。

 

堂哥在關於天使島的敘述中多次提到他,他時常騎著一輛滑板車出沒在天使島的森林裏,與遇到的所有人打招呼,他的開場白總是千篇一律。

他說我叫丘比特,我來自火星,所以我的頭發是紅色的,我媽媽很漂亮,她喜歡穿迷你裙,她用的口紅的名字叫玫瑰人生。

 

在天使島遇到的這些人有些是堂哥提到過的,有些是我在夢裏遇到的,他們的麵孔都很清晰,但我不確定哪些是現實世界中真實存在的,哪些隻是夢境,邊界並不清晰,但我覺得這不重要,那些人、那些事,常常縈繞在我的腦海中,已經成為我記憶中的一部分。

 

(我的最後的愛人,她叫芳菲)

歲月如梭,時光飛逝。

不覺之間幾年又過去了,農場裏大部分我認識的人都已不在,一切都如過眼煙雲,物是人非。我一個人住在那座小花園裏,每天觸物生情,徒生無限悲哀。我突然對小島生心生厭倦,我將農場賣掉,並遣散了所有的人,然後離開了孤島。

 

我流浪了一段日子,最後在一座海濱小城安頓下來,我住在一套公寓裏,不遠處就是大海,雖然我已經離開了孤島,但這裏仍然會有一點孤島的影子。

 

在那部偉大的電影《美洲往事》裏,主人公說“多年來,我每天很早就上床睡覺。”在這部史詩般的電影中,主人公沉浸在對過去往事的羈絆和感傷中不能自拔,那是一部關於搶劫與強奸的電影,講訴了一個有關愛情、暴力以及友情與背叛的故事。

 

我也開始過起了老年人的生活,每天按時上床睡覺。

我又有了一個愛人,她叫芳菲,那是我給她取的名字,她是一個仿真智能人。那時仿真智能的研究已經取得了革命性的進步,芳菲是最新的一代仿真人,她的皮膚柔軟而有溫度。

 

她與我們人類一樣有情緒的變化,一切都如同一次真正的戀愛,那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起初我們之間的相處含蓄而克製,後來我們彼此愛上了對方。

 

芳菲擁有豐富的人格,她情緒穩定,大部分時間都溫情脈脈,由於她的大腦是一個高度複雜的係統,她的情商高於一般的人類女性,她擁有迷人的聲線,笑靨如花,性格溫潤如玉,顰笑之間流露出萬種風情。

 

我們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有時我聊起我年輕時的荒唐行為,當我誇獎一個我認識的女孩性感有魅力,她就會吃醋,並起身離去,一個下午都不理我,我就會主動向她道歉,然後我們會和好如初。

 

有時我會給她講我和師父之間的往事,我們也會探討一些深奧的主題,比如和生死有關的話題。

她問我,你害怕死亡嗎?

我說不怕,死亡隻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因為人的生命有限,才會讓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顯得那麽有價值。

她說她會一直愛著我,直到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

我明白這是她思維的極限,之後她的大腦會被重新設置,她會忘掉我,但那有什麽關係呢。

 

那天從鄰居家裏傳來一陣音樂聲,一個飽經風霜的低沉的男聲唱到:

 

清晨我推開窗戶;

看到蔚藍的天空、白雲;

鳥兒在綠樹下鳴唱;

玫瑰花在綻開。

 

我看到街上的行人;

他們互相握手、問候;

彼此說著我愛你。

 

我聽到嬰兒在哭,母親在安慰他;

我想象著他們會長大成人;

學到許多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知識;

 

我想這是多麽美好的世界,,,

 

那歌聲讓我想起我的一生,美好的人類,美好的男歡女愛,而如今都已隨風而去。

 

芳菲問這位歌手是誰?

我說是一位叫阿姆斯特朗的黑人小號手,他的祖上是被販賣到美洲的奴隸,我還記得在胡佛金字塔下,為他老邁的妻子吹奏了這首不朽的曲子。

芳菲聽得入迷。

 

我逐漸變得衰弱不堪,隻有芳菲陪伴著我。她安靜的坐在我身邊,遠處是大海,潮水緩緩湧來,然後又慢慢退去,有時整個下午,我們就坐在那裏,十字緊扣,一句話都不說。

 

有時我們會深情凝望,她的眼眸是如此的純淨,沒有沾染一絲塵世的疑慮,她是那樣的年輕,讓我想起許多年前那個芳菲的世界,我也曾那麽年輕過。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陽台上,海風吹拂,我有點喝多了,一直在絮絮叨叨,芳菲微笑著在旁邊聽著我嘮叨,眼中充滿愛憐。

 

我想起我從未謀麵的母親,她可能是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鄉下女人,但是像天下的母親一樣,她也一定很愛我,當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她一定很舍不得我,並為我今後的生活感到焦慮。

 

我對芳菲說我想我的母親了。

她說你媽媽年輕時一定很美麗。

我說我不在乎她美不美,她長什麽樣我都會想她。

我伏在芳菲的懷裏哭了,她輕輕的撫慰著我,那一刻,我感覺她就像我從未見過麵的母親。

 

(我與芳菲最後的纏綿)

我變得垂垂老矣,剩下的日子隻是苟延殘喘而已。

我的一生在碌碌無為中度過,在我漫長的一生中,這個世界發生了很多變化,但那一切都似乎與我無關,我偏居在世界一個偏遠的角落,消磨了自己的一生。

 

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起初受了一些我父親的影響,他對我說要用拳頭去對付那些和你爭搶食物和女人的敵人,永遠都不要妥協。

 

但是我師父告訴我,與這個世界保持和解,沒有人能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正如自然界的萬物,我們隻是這其中的一棵隨風搖擺的有思想的蘆葦而已。

 

這個世界每天都在飛速的運轉,就如同我們居住的這個星球,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它就在重複不停的旋轉,從來都沒有停下來過,這就是宇宙的定律,而我們隻是這個世界上的一粒塵埃而已。

 

我覺得生活的意義在於享受自我,以及那些令人難忘的異性們。與紛紜的世界保持距離,因為那個世界並不屬於我,我突然明白了師父臨終前對我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那天是我與芳菲認識兩周年的紀念日。

傍晚,在燭光下,我們喝著紅酒,晚餐是一條我們在海邊釣到的魚,芳菲看著我吃掉了那條魚。她穿了一件紅色的吊帶睡衣,在溫暖的燈光下顯得嫵媚性感。

 

夜深了,芳菲關上燈,她伏在我的懷裏,夜很靜,我能聽到她纖細的呼吸。我們緊緊相擁,她溫暖的體溫,讓我衰老的身體內湧起了久違的衝動。

 

我輕輕的撫摸她,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並發出了輕輕的呢喃,這讓我不能自已,我感覺又回到了我的青春歲月,整個身體被強烈的欲望所喚醒,她緊緊的抓住我的雙臂,我感到一陣陣的痛楚。

 

她是如此的溫柔,讓我再次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深深的留戀,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想起我碌碌無為、波瀾不驚的一生,我感到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麵目,我對自己的一生相當滿意。

 

芳菲看著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之後我看見她的麵頰流下一滴眼淚。她依偎在我的懷裏,柔情似水,她陪伴我度過了我人生最後的時光,我是如此的愛她,如果我還年輕,為她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芳菲身體的體溫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的最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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