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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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關於瘟疫的情歌(五十七) A love song of plague

(2022-05-11 15:43:20) 下一個

第五十七章,他對荷花說,我想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這個世界雖然不完美,但值得擁有

 

在那次訓誡事件之後,他被剝奪了行醫的權利,在他漫長的職業生涯中,他曾無數次的近距離觀看年輕女性的隱私部位,他心無旁騖,幫助她們擺脫疾病的困擾。

如今,在極樂島臨時搭建的簡陋的戰地醫院裏,他再次找到了那種拯救蒼生的感覺,他內心充滿喜悅感。

 

(一次充滿宿命感的醫療事故)

在幾百萬年人類的進化史上,病毒與人類一直如影隨形,由於病毒對於人類的依賴,大多數時候他們之間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如果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就會爆發人類與病毒之間你死我活的戰爭。

 

此時的病毒已經發生了變異,變得異常凶險,它們侵入人體後會迅速的破壞人體的各種組織,平時需要數周的時間,現在幾天、甚至是幾個小時就會出現嚴重的症狀。

 

在極樂島簡陋的臨時搭建起來的醫院裏,在一棟棟簡易病房、帳篷裏,所有的人如同處於戰場的前線,一個個危重病人被推進來,他們戴著呼吸機,很多人瀕臨死亡,他們在掙紮求生。

 

身處戰場上的士兵因為身臨其境,有時會忘掉危險的存在,此時此刻,王博士猶如同吸食了毒品,處於極度亢奮之中,這有點像一個渴望戰爭的將軍,或者即將登上擂台的拳擊手,他們渴望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才華。

 

因為經曆了太多的不被認可,他渴望能夠像一個戰士那樣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現在等待多年的機會來了,在病人渴望的目光中,他感覺自己像上帝一樣在拯救眾生。

 

搶救室,一個病人被推了進來,他呼吸急促,全身浮腫並布滿斑點。他們決定為他實施氣管插管手術。護士遞過手術刀,因為長時間工作,王博士有點體力不支,他感到有點眩暈,他摘掉了防護麵罩,做了幾次深呼吸,讓自己穩定下來。

 

之後他屏住呼吸,一刀下去切開了病人的氣管,病人開始激烈的掙紮,一股濃烈的液體從病人的喉嚨噴射出來,濺到王博士眼鏡上,王博士用胳膊抹了一下。之後王博士感覺自己的手腕似乎別針紮了一下,他沒有在意,繼續專注完成了手術。

 

病人的呼吸開始平穩,監視器上顯示病人的心跳逐漸回複的正常的水平。

 

王博士感到異常的疲勞,想去休息一下,當他離開手術室,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他靠在牆上休息片刻,努力讓自己站穩。

 

他去了洗手間,脫手套的時候發現手套已經破裂,他的手被手術刀割傷了,在消毒的時候,他看著被消毒水浸泡過的拇指,顏色發黑,猶如一塊腐肉,他搖了搖頭。

 

他走到鏡子跟前,望著鏡中的自己,由於幾天沒有休息,他的五官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麵孔很猙獰。

 

他的內心湧現出一絲恐懼,但很快他克服了恐懼,他對自己的身體充滿自信,他覺得他強大的免疫係統會幫助他戰勝一切病毒。他測量了一下體溫,有發熱的症狀,他想休息一下應該沒什麽大礙。

 

(王博士與慕容及陽光,一段溫馨時刻)

休息室空無一人,四周雪白的牆壁空無一物,王博士想起慕容和陽光,此時他們在做什麽?他們還好嗎?

 

他打開手機,發現有幾個未接電話,是慕容打來的。還有一個她發的圖片,是陽光畫的一幅畫,畫中一個戴眼鏡、穿白大褂的男醫生變成了背後有兩扇翅膀的天使,他張開手臂遮住了一個孩子和一個女人,他的周圍是無數麵目猙獰的病毒。

 

他打通慕容的電話。

你打過我的電話?

我打過幾個電話,都沒人接,我很擔心,你還好嗎?

我還好,就是有點累,你和陽光怎麽樣?

他停課了,天天在家畫畫,他總在問起你,我告訴他你在一個島上,那裏有一座臨時建的醫院,你在那裏救人,他就畫了這張畫。

 

王博士感到溫暖,他感覺自己已經成為了孩子心目中的英雄,他心中湧起一種自豪。

 

之後慕容將電話遞給了陽光。

陽光在電話那頭問,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

這裏有好多病人需要醫治,等結束了爸爸就回去看你們。

好的,我想讓你帶我去植物園看那些蜻蜓。

好的,還記得那一次我們去植物園裏的蜻蜓園裏,我給你講的關於蜻蜓的故事嗎?

記得,有一種蜻蜓是自然界飛的最遠的昆蟲,它可以飛行7000公裏。

是的,那也是我小時的夢想,離開大山,去探索外麵的世界。我找到了那種蜻蜓,我要做一個標本送給你做生日禮物,希望你長大以後也像那種蜻蜓一樣能夠飛的很遠。

好的,那就這麽說定了。

 

之後慕容接過電話說,孩子現在離不開你,我想下次等你回來將他的名字改成你的姓,這樣他就是你的兒子了。

王博士感到喉嚨有些哽咽,他沒有說話。

 

放下電話,他又想起年事已高的父母,已經很久沒回去看望他們了,等一切結束之後他要帶上慕容和孩子,回一趟家鄉,在家裏住上一段時間。

 

(他平靜的接受了被感染的現實)

一天後,王博士身體出現了斑點,此時病毒處於最活躍的時期,而且不斷發生變異,異常凶猛,攻擊並破壞人體的免疫係統。

 

起初病毒的感染需要幾周的時間,現在隻需要幾天就會發病,如果病情沒有得到抑製,被被感染者可能會在數天之內死亡。

 

當他被確診感染的時候,他很平靜,在那種特殊的環境中,被感染隻是時間早晚而已。當一個人身處一種生死的環境比如戰場,他的內心會發生某種變化,他會適應這種嚴酷的環境,人類進化的過程就是一個不斷適應環境的過程,在那個漫長的過程中,生死幾乎每時每刻都伴隨著人類,所以王博士並沒有感到恐懼。

 

他甚至有點高興,他想起自己兒時拯救人類的夢想,如果他像那些英雄死在戰場上,那他的一生將充滿意義。

 

他躺在一個封閉的病房裏,身上插滿針管,他的周圍堆滿了各種監視儀器,記錄著他身體的各種生命指標。

 

透過密封的玻璃窗他看到幾個醫生,他們拿著一大堆化驗單在討論他的病情。他已經洗脫了汙名,他變成了一個英雄,他不再是被人忽視的那個可有可無的治療性病的門診醫生,他是一個人類的拯救者。有時護士進來,透過防護麵罩他能感受到她們崇敬的眼光,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

 

幾個醫生身穿防護服,進來與他交談。

我們使用了最好的藥物,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他點點頭。

你要有信心,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依然是點點頭,沒有說話。

 

(彌留之際,一次人生的回顧)

之後數天,王博士病情快速發展,他時常感到呼吸困難,有時需要通過呼吸機來維持。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他出生在大山裏,從小在自然的環境中長大,看過自然界萬物的生死輪回,對於生命有一種超然的態度,他覺得生命是寶貴的,同時又是脆弱的,人應該珍惜生命,同時又不需要懼怕死亡。

 

王博士想起了那位訓誡他的女警官,她高高在上的姿態、漠視的眼神及嚴厲的嗬斥,他感到她是一個內心懦弱的女人,脫了那身製服,她是一個對自己的身體沒有自信,要通過乳膠填充物來彌補的女人。她的內心一定很自卑,他感覺自己早已看穿了她,在他們之間的交鋒中,他已經戰勝了她。

 

他想起這些年他的不被理解,甚至是誤解,都是上天安排的一種鋪墊,最終是要成就他拯救人類的偉業,讓他的人生顯得與眾不同,所以內心他從來都沒有抱怨過這些不如意,他甚至覺得他們都是上帝派來幫助他的。

 

正像有人說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世界真相之後依然熱愛它。

 

他的性格裏有一種以德報怨品質,這種品質與生俱來,他坦然麵對自己遇到的各種不公,他不嫉恨任何人,並且寬容那些傷害過他的人。他用悲天憫人的胸懷接受了生活賦予他的一切,他的身上有一種受難者的品質,他的一生注定就是為了受苦、犧牲而來,他注定是一個殉道者。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和女人之間的那些說不清的瓜葛,他想起和慕容第一次見麵,在那個粉紅色牆壁的房間裏,絲質的紗簾,慕容充滿愛憐的目光,她的溫暖的身體,柔軟的胸部,以及之後發生的性愛,美妙而難以言述。

 

他和慕容聊起孩子的身世,慕容說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們隻是給了他生命,她希望他能做孩子的父親,未來希望孩子也能像他一樣學有所成,之後他給孩子起名陽光。

 

他想起他們在一起度過的日子,他們像一家人,一起去遊樂園,乘坐摩天輪、過山車,參加陽光的家長會,陽光告訴老師和同學,我爸爸是一個醫生。

 

一天他感到狀況稍好,他起身去洗手間,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枯萎的麵容,像一具骷髏。他想給慕容打電話,但是又不想讓她知道他現在情況,他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我要謝謝你,與你和陽光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候,我在山裏長大,我很幸運自己走出了大山,看到外麵的世界,也有機會認識你們。

 

請把陽光撫養成人,去外麵的世界看看,外麵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我希望他以後可以走的更遠。

 

我留了一點錢給你們,希望你們能改善一下生活,不用那麽辛苦。我愛你和孩子,如果有來生,我還會和你們在一起。再見了,愛你們!

 

之後他與機長通了一個電話,在電話中他聲音虛弱。

機長問,你怎麽啦?你說話的聲音像隻蒼蠅。

王博士說,我感染了病毒,這次我可能過不了這一關了。

你要是個男人,就他媽的挺住啊。

希望吧。

千萬別這麽說,咱們不是說好還要一起去望鄉嗎?

謝謝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

就這麽說定了。

我寫了一封信,有些事要麻煩你幫忙,都寫在裏邊了。

我又發現了一個好地方,等你好了我帶你去。

王博士欲言又止,此時的他心靜如水。

 

(一個漂流瓶,及一個念想)

清晨,王博士醒來,感覺稍好,呼吸順暢了很多,他望著窗外,那裏是一片開闊的海麵,遠處是京都市中心,那繁華的街景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而如今近在咫尺,卻今生永隔。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病毒如此猛烈,暫時並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所有的治療都是延緩生命而已。他突然預感這可能是他最後的時刻,他意識到他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座繁華的城市了,他一陣心悸,片刻他安靜下來。

 

他告訴護士想出去走走,醫生答應了他的要求,她們幫他摘下了呼吸機,他穿上防護服,然後出門。

 

他回到宿舍,取出那個蜻蜓的標本,那是大瘟疫爆發前他從國外郵購的,是給陽光準備的生日禮物,後來他去了極樂島,帶在身邊,準備疫情結束後再給陽光。

 

他找了一個瓶子,洗幹淨,將蜻蜓的標本放進去,又放了一張他們三人的合影。他來到海邊,此時已是冬末,氣溫明顯回升,他穿著厚厚的棉衣,但仍感到一陣陣的寒意襲來,透徹骨髓。在病毒的摧殘下,他變得虛弱不堪,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發現滿手的血跡。

 

他將漂流瓶放到海裏,看著那瓶子緩慢飄走了,那是他與那片近在咫尺的陸地的最後的聯係。

 

(一段落滿塵埃的往事,如今都隨風而逝)

傍晚王博士進入彌留狀態。

荷花一直陪著他,她看著他枯萎的麵容,已經快認不出他了,她被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的高尚情懷深深觸動了。

 

她想起之前的一段往事,那時她剛和王博士做同事不久,王博士對她很關心,噓寒問暖,荷花感受到了他的好感。一次王博士從外地出差回來,帶回一個很特別的手鐲送給她,還請她吃飯,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情人節那天,王博士邀請她看了一場電影,在觀影期間他做了一次含蓄的試探,他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的觸摸荷花的手,荷花縮回了自己的手,之後的幾天,每次相遇兩人都很尷尬,後來他們之間的關係恢複了正常。

 

那時的荷花內心對王博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他來自偏遠的山區,其貌不揚,

可能從內心深處她不喜歡王博士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鄉土氣息,她覺得自己來自鄉下,她更喜歡城市男人那種氣質。

 

荷花感到內心一陣愧疚,她對王博士說,以前我不了解你,也許我太虛榮了,其實我知道你是一個能踏實過日子的男人。

王博士搖搖頭,說我找到了我的愛人,我很愛她。

從來沒聽你說過。

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我想我找到了真愛。

 

荷花落淚,說其實你本來不需要來這裏的。

我必須要來,拯救生命是我一生的夢想。

但是你一個人並不能改變什麽。

我不後悔,他說,每個人隻能活一次,最後都要離開這個世界,隻是時間早晚而已,我很開心能為拯救眾生而獻出生命,如果能選擇我還會選擇來這裏。我想擁有的都已經擁有了,我的人生很完美,我度過了很美好的一生。

 

荷花緊緊攥住王博士的手,不斷的點頭,淚水也不斷的流下。

 

之後他的病情急劇惡化,陷入昏迷。

醫生開始搶救,他們切開了他的氣管,為他做了人工心肺連接。他感到錐心的疼痛,他想掙紮,但他的雙手和雙腿都已經被緊緊的固定住了,在咽氣之前他的喉管一直處於切開的狀態,從這時起,他再也沒有對這個世界說過一句話。

 

這期間他的大腦還在工作嗎?沒有人知道。

他看著荷花,費力的舉了一下手,嘴巴蠕動了一下,之後他的手頹然放下。

荷花有點茫然,她緊緊攥住他的手問,你想說什麽?

他沒有吭氣,這是他留給世界的最後一個動作。

在淩晨時分,王博士離開了這個世界。

 

荷花看著他,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刮胡子了,滿臉滄桑,像一個老人。他的身體蜷縮在那裏,隻剩下枯萎的骨骼,那一刻,荷花看到躺在那裏的王博士,就像受盡苦難死去的耶穌。

 

荷花去王博士的宿舍整理他的遺物,裏麵雜亂的擺放著幾本專業書籍,在中間夾著那本《人體藝術攝影畫冊》。那是那次訓誡之後王博士在街頭書攤買的,因為印刷製作粗糙有些頁碼已經脫落。

 

她沉浸在對往事回憶中,她想起王博士對自己的好感以及自己的拒絕,她再次感到內疚,王博士為人真誠,醫術精湛,可是當時自己就是不喜歡他,可能是因為虛榮吧,後來她做了機長的情人,覺得他們是如此的不同,像是來自兩個世界的人。

 

一時間她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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