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流不息的河流

病毒是可怕的,但是愛情是美好的。 ——加西亞?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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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關於瘟疫的情歌(三十五) A love song of plague

(2022-03-17 12:47:31) 下一個

第三十五章,每天傍晚,那個女人就傻傻的坐在門口等著我回家,一段與饑餓有關的往事

 

她有點遲鈍,不怎麽說話,每天就坐在門口等著我回家,每次看到我回來她就像一條小狗對著我笑,開心的不得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真誠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愛上我了。

 

(深夜,逃亡路上的一盞昏暗的燈光)

一路下來,因為一次北方來的寒流,氣溫驟降。

透過車窗彌漫著大霧,兩邊是霜凍下的枯葉,一片肅殺的景象。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八郎和JOY又饑又餓,他們經過一個小縣城,終於看到一個酒店的招牌,酒店門前異常安靜,闃無人聲。

 

八郎讓JOY在車上等,他走進昏暗的大廳,前台有一個年輕的女服務員。

八郎說要住宿。

女服務員要八郎出示證件登記。

八郎遞上證件。

女服務員看後臉上掠過一絲驚慌,讓他在那裏等,她轉身進了後麵的辦公室。

八郎透過門縫,看到她在打電話。

八郎感到不妙,他迅速返回車裏,開車逃走。

 

夜深,八郎擔心被攔截,不敢走大路,選了一條曲折的小路,也不敢開燈,在黑暗中小心的駕駛著,又開了一陣,最後迷路了,此時已經是深夜,四周漆黑一片,兩人非常的疲倦。

 

正在此時,前麵出現了幾盞微弱的燈光,他朝著燈光開過去,發現誤入一片巨大的建築工地,周圍有幾棟已經完工,但仍有大片處於停工狀態,在如此荒涼的地區突然出現一個如此巨大的建築工地,顯得很突兀。

 

那幾盞微弱的燈光是從一間臨時搭建的簡易房發出來到,應該是施工人員臨時居住的地方,其中一間房頂的煙囪冒出了一縷白煙,他停車上前敲門。

 

一個老人開門,他看上去很老了,身材臃腫,頭發稀疏,行動有點遲緩。八郎說自己迷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腳,老人猶豫片刻,看著八郎及肚子隆起的JOY,示意他們進房。

 

房間裏昏暗淩亂,隻有一張木板臨時搭建起來的床和一張桌子,還有一些簡單的廚具。老人端來兩杯熱茶,寒冷的夜晚,一個火爐,使得簡陋淩亂的小屋立刻變得異常的溫馨。

 

老人望著風塵仆仆的八郎問,這個時候還出門?

八郎欲言又止,解釋說有點急事臨時出門,沒想到迷路了。

老人問還沒吃飯吧?

八郎點頭。

老人說有點剩飯,如果不嫌棄就湊合著吃點吧。

八郎說,不介意,添麻煩了。

很快飯熱好了,八郎和JOY饑不擇食,狼吞虎咽的吃完,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們感覺這是世界上最美的食物。

 

老人說工地關閉了,所有人都回家了,就剩我一個人留下來看門。

八郎請老人一起吃。

老人擺手說,我已經是糖尿病晚期,吃的很少,這可能是我年輕時吃的太多的報應吧。

老人拿出半瓶白酒,給八郎倒上。

放了好久了,沒人喝,正好你來。

吃過飯,JOY疲憊的睡去,剩下八郎和老人,在昏暗的木屋裏,燈光搖曳。

 

八郎說我們是從京都逃出來的。

老人說我看出來了。

八郎正要解釋,老人擺手說,現在外麵到處抓人,待會你把車開到後麵的院子裏去。

八郎說添麻煩了。

老人又擺擺手說,兵荒馬亂的都不容易,我活了一輩子,這種事見多了。

八郎說我太太快生了,想找個鄉下安靜的地方,感謝老先生的收留。

老人是說,不用客氣,就叫我鳥先生吧。

八郎麵露不解。

老人說其實我姓刁,年輕的時候雖然我瘸了一條腿,但我不怕事,他們都叫我阿屌,在我們那裏,屌是很牛皮的意思,又和鳥的發音一樣,後來我就成了鳥先生,叫了一輩子了。

鳥先生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老人說就我一個人。

沒有老伴?

老人搖頭,欲言又止。

看來您這一輩子一定經曆了很多事。

我經曆的事情很多,如果你有興趣我就講給你聽聽。

八郎喝著白酒,在搖曳的燈光下,聽老人講起他的往事。

 

(糖尿病患者鳥先生的如煙往事)

我出生在鄉下,我的父母都是村裏管事的人,我出生後我母親隻休息了一天,就趕回去工作了。從小就是我祖母照顧我,一次我發燒沒及時去醫院,落下了個小兒麻痹,瘸了一條腿。

 

我從懂事起,就感覺周圍每天都很熱鬧,我父親每天拎著一個破鑼走街串巷,通知大家集合開會。

 

我母親在一個食堂工作,那裏每天有一百多個人吃飯,到了吃飯的時間,全村一百多號人就整齊的一排坐開來,一聲哨響,所有人開始吃麵,大人都吃的很認真,整個廣場鴉雀無聲,隻有吃麵的呼嚕聲此起彼伏,小孩子在桌子底下爬來爬去,那景象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樣的開心日子過了幾年,後來不知什麽原因糧食就不夠吃了,剛開始,隻是分量減少了,每個人都饑腸轆轆,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飯。再後來,食堂取消了,之後就發生了饑荒。

 

人們尋找一切能吃的東西,最後所有的東西都被吃光了,有些人就餓死了。我們家鄰居幾天沒有動靜,一天我母親過去查看,發現全家人吃老鼠藥死在了家裏。

 

之後人們便開始外出逃荒,我祖母說她小的時候就經曆過幾次逃荒,這種事情一點都不稀奇,一家人攜家帶口外出逃荒,沿街乞討,晚上就睡在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裏。

 

那時我父親已經去世了,我跟著母親外出沿著鐵路線逃荒,沿街乞討,後來我們來到一個小縣城,母親認識了一個廚師,他們好上了,我們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後來我就跟著廚師學藝,可能是因為饑餓的原因,我對所有的食物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我非常投入的學習各種烹飪技術,後來我成為一個很有名的廚師,之後再也沒有挨過餓。

 

可能是因為挨餓以及乞討的經曆,後來我患了一種病,就是無法控製自己的食欲,我每天吃很多,吃飽了還是無法抑製自己的食欲,直到吃到惡心才停止。

 

後來我得了糖尿病,我不得不節製自己的食欲。現在我吃的很少,每天就吃一點,還要吃很多藥,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小時挨餓,後來可以吃飽了,但是身體又垮掉了。

他們聊著,天亮了,酒瓶也空了。

老人說,休息一會吧。

 

(一個異族女人,一段年代久遠的愛情)

自從離開京都之後,一路奔波,沿途擔驚受怕,忍饑挨餓,八郎好好睡了一覺,一個白天過去了,很快天又黑了。

 

吃過晚飯,他們在爐火邊喝茶,繼續聽鳥先生講他的故事,JOY依偎在八郎的肩頭,兩人的手十字相扣,宛如一對初戀的情人。

 

後來大饑荒最嚴重的時期結束了,但是糧食仍然緊缺,雖然街上的饑民已經少了很多,但人們還普遍處於一種饑餓狀態。

 

那時我在一家餐廳做廚師,那是當地最大的一家餐廳,去那裏吃一頓飯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每天上下班都經過一條小街道,街上遍布低矮的房子,路麵肮髒不堪,有一個小店鋪,門口掛著一張“波斯地毯”的牌子,櫥窗裏掛著著幾張肮髒的小地毯,那些地毯上麵是刺著他們獨特的文字及圖案。

 

店鋪的門口坐著一個異族女子,看上去很年輕,但有點不修邊幅,感覺有點邋遢。她總是坐在那裏,一聲不吭,我很奇怪為什麽那個店總是隻有她一個人坐在那裏。

 

每次我經過的時候,她就像一隻母狗那樣直勾勾的看著我,不經意的露出半個胸脯,完全不避諱,也許那就是她們的文化,她們在有需求的時候就會用一種很自然的方式表現自己的身體。

 

一次我經過她的門口,她向我招了一下手,叫了一聲哥哥。

我停下來,她就向我兜售她的那幾張波斯地毯。

我對那些東西根本不感興趣,我婉言謝絕了她。

她又看了一眼我手裏提著的一個飯盒。

我問她吃過飯了嗎?

她搖頭。

我就把那個飯盒給了她。

她當著我的麵打開飯盒,裏麵有一張餅和幾片肉,她很快吃掉了。

 

從那天起,每天我經過都會帶一點吃的給她,有一次我放下飯盒正準備離開,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拉了進了房子。房間裏麵很暗,也很亂,她直勾勾的盯著我。然後就開始脫衣服。

 

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該怎麽麵對她,當她脫光衣服站在我麵前時,她豐滿白膩的身體讓我不能自己,我沒怎麽接觸過女人,她好像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之後我的整個身體就被她吞沒了,我從未感受到和一個女人做愛是如此的快樂。

 

第二天我再次看到她,她化了妝,蓬亂的頭發重新梳理過,展示出原來的漂亮的褐色,她的眼眶深邃,湛藍的眼睛,鼻子挺拔,五官立體,我發現她原來是如此的漂亮。

 

她愛上了我,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每次見麵她都會主動伸出雙手緊緊的拉住我,然後一起進入她的房間。

 

有時她會來餐廳找我,在門口等我下班,然後一起回她的家。她講起話來磕磕巴巴,斷斷續續,有時還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我發現她有點輕微的智力問題,我和她說話,她總是似懂非懂,有時我們要加上一些手勢來互相溝通。她叫我哥哥,那是她說的最清晰的一個詞。

 

我問她為什麽一個人住在這裏?她的父親母親在那裏?

她很含糊的說她的父母都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後來我才搞清楚她是一個孤兒,在福利院裏長大,也許她是被父母遺棄的。

 

她就像我養的一條寵物狗,每天傍晚時分,她就穿著那件我送給她的碎花襯衣,坐在門口等我回來,有時我忙沒有準時回家,她就會來找我,坐在那裏傻傻的看著我幹活,她是如此的癡情於我,感覺我就是她的一切。

 

她不怎麽會做家務,都是我做飯給她吃,她開心的在旁邊看著我忙活,有時她會花一整天的時間用有顏色的紙做一朵花,當我回到家,她就拿著那朵紙花遞給我,眼裏流露出期待被讚揚的眼神,那種花很奇特,我想是她家鄉的一種花。

 

她熱衷於性愛,每天夜晚,我們都會瘋狂的做愛,她非常的主動,喜歡開著燈,她恣意妄為,完全沒有一般女人的那種羞怯,我想她骨子還保留著她們族群原始的遊牧民族的基因。

 

每次做愛不像是身體愉悅而更像是一場充滿原始衝動的繁衍行為,我感覺做愛對於她是一種最自然的事情,不像她每天所麵對的這個社會那樣困難。

 

我的朋友都勸我娶了她一起好好過日子。但那時我還有點傳統的觀念,覺得她是一個異族,和她結婚是對祖宗的一種背叛,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能生育。

 

那時,帝國的土地上生活著幾百萬異族人,他們已經在那裏生活了幾百年,也許和他們的基因有關,也許是因為他們數百年漂泊異鄉,在精神上造成的失落,他們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很多人處於社會的邊緣狀態,生活貧困,精神頹廢。

 

他們很多人染上了酗酒的惡習,性格衝動,很多人有暴力傾向,他們流落街頭,或在城市的邊緣地帶從事偷竊,街頭玩魔術把戲騙取錢財。

 

帝國有專門的部門管理這些異族,其中包括如果他們被評估為低劣級別的人,就會被強製實施絕育手術,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她被鄰居家的男孩強奸,後來她懷孕,被判斷為生活墮落,智力低下,實施了絕育手術,從而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我當時還有很強的傳宗接代的想法,我想了幾天,最後決定離開她。

一天,我準備了一周的食物留在家裏,然後悄悄的離開她的家。

 

鳥先生的故事講完了,之後他陷入長久的沉默。

八郎問,你後來有去找過她嗎?

聽我的朋友說,後來她被送去了收容所,之後就沒有她的消息了。

 

這麽多年,你想過她嗎?八郎問。
現在我每天都在想念她,我覺得其實我很愛她,但是當時我沒有意識到。

 

我經常半夜醒來,我想起我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很多都如同過眼煙雲,隻有那個女人我始終不能忘懷,我拋棄了她,那是我一生的罪過,我的餘生每一天都是在愧疚中度過。

 

我回顧自己的一生,小時挨過餓,後來做了廚師,我想這一輩再也不會挨餓了,可是因為吃的太多,後來得了糖尿病。我遇到過一個愛我的女人,但是沒有珍惜,最後落得晚景淒涼。

 

八郎不知如何去安慰老人,他想起自己的感情經曆,不由的緊緊抓住了JOY的手。

老人看著八郎和JOY說,人生其實隻有一次機會,遇到了就要抓住,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你愛她就要好好對待她,這個世界隻有愛你的人不可辜負。

 

(離別,人間沒有不散的宴席)

在鳥先生那間陰暗、擁擠、落滿灰塵,堆滿雜物的小屋裏,八郎和JOY停留了一周,在那個寒冷的冬季,外麵的世界充斥著混亂、喧囂與不安,那間小屋就像是一個世外桃源,顯得如此溫暖,充滿了人間的溫情。

 

一天小屋外傳來一陣機動車的引擎聲。

八郎從窗口望出去,一輛巡邏車停在門口,鳥先生出門,車上下來幾個戴紅袖章的工作人員。

他們問這幾天有沒有遇到從外地過來的人?

鳥先生說沒有。

他們說現在是疫情時期,要嚴防外地車輛,如果發現要立即報告。

鳥先生連聲允諾,他們離去。

鳥先生回到房間,對八郎說他們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估計過兩天還會再來,這裏估計也不安全了。

 

八郎決定離開。

老人做了一鍋熱湯,JOY裝了一碗,遞給八郎。

老人說,你真有福氣,有這麽好的女人陪著你。

JOY深情的看著八郎,八郎感到一種難言的幸福。

 

老人說,我曾經遇到過和她一樣的女人,但是我拋棄了她,這麽多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要和我的女人好好過一輩子,我不在乎她是否能生孩子,隻要我們相愛,什麽都不重要。

 

走的時候八郎拿出一點錢,被鳥先生拒絕了。

他搖搖手說,我活不了多久了,不需要這些了,我這一生什麽都沒留下,就剩下那點記憶了。

 

八郎再次感謝,說有機會會再來看你。

鳥先生說,路途遙遠,不用來了。

 

八郎語塞,鼻子有點發酸。

鳥先生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好和你的愛人過日子,一切都是浮雲,一切都是浮雲。

 

夜色中,八郎駕駛他的車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前程未卜,但他並不擔心,他感到他的人生沒有虛度,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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