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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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柯|西瓜

(2024-01-30 18:05:06) 下一個

 

所有的水果當中,我最喜歡吃西瓜。這也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那個時候家裏沒有什麽別的水果可以隨便吃,隻有西瓜每年都能吃個夠,因為我老爹每年都種西瓜,開始的時候種西瓜是為了賣錢,後來種西瓜就是為了家裏吃。

種西瓜很辛苦。在初春的時候就要育苗,等苗長得差不多了再一棵棵地移到地裏。隻要你想想一畝地裏要種多少棵苗,你就可以想象那該是多辛苦的一件事。等西瓜苗長到一定程度,要一棵棵地壓苗,就是把所有的苗都排整齊防止亂長而相互影響。每棵瓜秧隻能結一顆西瓜,如果哪棵秧上結了兩個,你就得忍痛割愛地摘掉一個,所以西瓜的產量其實很低。

等到瓜快成熟的時候就得在瓜地裏搭一個簡易的瓜棚,因為那個時候雖然家家戶戶都會種瓜,但是還是怕有人偷瓜。瓜棚非常簡易,隻要白天能擋住陽光晚上能擋住露水就可以了。即便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瓜,那也是隻防君子不妨小人。幾畝地大的瓜園,僅靠一個人看是不大可能照顧得過來的。

瓜農的主要敵人不是小偷,而是自然界的天氣。六七月份經常下冰雹,如果快要成熟的西瓜被冰雹砸了,那就要白辛苦一年。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到瓜園裏去看瓜,當然我去瓜園不是為了抓偷瓜的人,而是為了吃瓜。其實那幾年我們家每年都種瓜從來也沒有被偷過,我現在看來有人偷瓜不過是一則陳舊的傳說。我小學初中的時候,家裏種瓜目的是為了賣錢,但我爹從來沒有約束過我吃瓜。幾畝地的西瓜,少說也有五六百個,即便我一天吃一個,一個月下來我才能吃幾個啊,況且一天吃不了一個。

每年的暑假,我大部分時間待在瓜園裏,不但養成了喜歡吃瓜的習慣,而且還練就一手挑瓜的好手藝,瓜熟不熟,我隻要一隻手托著西瓜,用另外一隻手拍上三下就知道了。

記得上高中的時候,我們的語文老師對全班說:“你們現在還沒有差別,等高考結束了成績發布了,就有差別了。考上學的人再苦的黃連都是甜的,沒有考上的人再甜的西瓜都是苦的。等再過幾年,差別也就越來越大。所以要想過甜日子,得把苦吃成甜。”我一直用這句話鼓勵自己:把苦吃成甜。高考結束以後回到家裏,感覺自己吃了三年苦,滿肚子的委屈,到家把自行車一放就吃了一個大西瓜,雖然還不知道考得如何,不過那個西瓜我吃著有點苦。

吃完了西瓜,我隔著背心敲了一下自己鼓鼓的肚子,隻聽砰砰地響就如熟了的西瓜一般。聽到那個聲音,我當時就想起小時候我每次吃完飯我老爹都會輕輕地敲一下我的肚皮,說:“這瓜幾成熟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不讓他敲我的肚皮了。

知道高考成績以後,我一高興自己拉了一板車西瓜出去買,把左右前後的村莊轉了個遍,到傍晚的時候賣了二十幾個西瓜,收入三十幾塊錢。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賣東西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為家裏掙錢。附近村莊的人很多都認識我,看到我賣瓜,就有人問:“考得怎麽樣?”我就說:“過線了,等著錄取通知書呢。”說完,我很高興,聽的人也很高興。農民都老實巴交,不會抱拳說祝賀,但是人一高興就會買我的瓜,他買我的瓜,我就更高興了。等賣完瓜回到家裏,我娘我老爹就高興地點錢,我娘邊點邊說:“所有的瓜都買完也不夠學費啊。”我爹說:“你知足吧。人家考不上的想出學費還沒有地方交呢。”

我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是全家非常幸福的時光。

上大學的時候我很少吃西瓜。每到夏天,校園裏的小賣鋪裏都買西瓜,但是一片西瓜一塊錢,一個西瓜切十六片,每次想吃的時候我就想起我一板車西瓜才賣三十幾塊錢,就往肚子裏咽咽口水。那個時候生活費還很低,每頓飯在一塊五毛錢以下,花一塊錢買一塊西瓜吃的確算是高消費了。

雖然很少吃,但我一直很想吃,每次暑假回家都會把西瓜吃到過癮。我還給自己起了個筆名:江西殺,意思是江湖上西瓜殺手,後來覺得這個名字殺氣太重就不用了。

讀研究生的時候經濟總算寬餘很多,想吃片西瓜還是吃得起的。我剛上大學的時候認識一位同年級的女生,她後來也讀了研究生,有事沒事的我會請她吃一片西瓜,請了很多次以後,她對我說:“咱能不吃西瓜不?有那麽多好吃的水果呢。”聽她這麽說,我當時就想:世上還有比西瓜更好吃的水果。很多年以後,我在華盛頓遇到她,她請我吃自助餐,自助餐廳裏有西瓜,切成薄薄的小片,我主食還沒有吃,就先拿了一盤西瓜,她看看我,說:“小時候的習慣真的改不了啊。”我說:“西瓜最好吃。”

美國的西瓜非常便宜,幾十斤的大西瓜才四五塊錢。如果我自己去超市看到西瓜我是一定要買的,如果孩子的媽媽去超市問我需要買什麽東西,這西瓜肯定是其種之一。因為我的影響,全家人都喜歡吃西瓜,特別是我們家二丫頭,吃起西瓜來和我小時候一樣沒有節製。在她很小的時候,她每次吃夠西瓜,我都會敲一下她的圓鼓鼓的肚子,問:“這肚子裏都是啥啊?”她會說:“西瓜。”

前幾天和大閨女一起走路,看到路邊上一棵野西瓜秧結了兩個小西瓜,閨女很激動,就要伸手去碰。我說:“別碰它,你一碰它就不長了。”她把手停在半空,轉過臉來不解地問:“為啥一碰它它就不長了?”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在瓜園裏看瓜的時候你爺爺告訴我的。”她又問:“我爺爺怎麽知道一碰它它就不長了?”我說:“可能聽我太爺爺說的。”她問:“為啥你爺爺不告訴他?”我說:“你爺爺沒有見過我爺爺。”

她有些不解,但也不想再問,隻是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個拳頭大小的西瓜,沒有去碰它。

09/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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