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柯|曹州故事】夫妻

夫妻 【小說】

“你說什麽啊？”看到自己的老伴的嘴動了一下，老周大聲地問。老周今年八十有五，耳朵背的厲害。

“我說這隻雞吃得真歡”老周的老伴同樣大聲地說，她耳朵好，不過她記性不好，總是愛重複地說某句話。聽到他們倆說話，鄰居說就像吵架似的。

老周家是村上的獨戶，沒有兒女，年輕的時候自食其力，不過也沒有什麽家底，現在年紀大了，就靠村裏和鄰居的接濟，日子倒還過得去。每天他們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吃飯就是喂這隻母雞，然後就是冬天坐在門檻上曬太陽夏天坐在門檻上扇蒲扇。

老吳在的時候，每天都會到老周家坐一會。三個人圍著門口坐成一圈，不過基本也不說什麽話，偶爾說上兩句，也都是答非所問的。

老吳比老周大兩歲，有兒有女，兒女又有了兒女，所以是個大家庭，不過老吳老伴去的早，算算都快三十年了，所以老吳特別羨慕老周。上個月初八，也就是十一月初八，老吳一大早就來了，坐了一個上午，三個人喝三壺茶，臨走的時候，老吳說：“我們都是熟透了的瓜，不知道那一天就落地了。”老周似乎聽懂了老吳的話，說：“閻王爺不要我們啊，讓我們活那麽長時間”。老周的老伴接著說：“閻王爺怎麽不要你啊，讓你磨了我一輩子！”老周沒有聽懂他老伴的話，‘嗯’了一聲。

第二天老吳就走了，老周到他的靈堂上看了一下，老吳的兒女和兒女的兒女都哭得死去活來，他們為老吳燒了很多很多紙錢。老周沒有哭，隻是說的一句‘老哥，你走好’就回家了，回家以後老周對老伴說：“我死了以後沒有人給我燒紙錢。”老周的老伴說：“我給你燒。”老周說：“那誰給你燒紙錢啊？” 老周的老伴說“我多燒一點，到了那裏我們一起花，你不會不讓我花吧。” “嗯！”老周答道。

老吳走了以後，老周家就更沒有人來了，夫妻倆個每天就坐在門檻上喝茶喂雞，那隻老母雞一個月下來被喂得肥肥胖胖的，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再有就是兩個人開始掰著指頭算村裏還有沒有人比他們年齡大，算來算去，他們兩個是村裏最老的了。

大門‘吱呀’一聲，村長和兒子每人端了一個盆子走了進來，這是來給他們送年貨的，往年都是送生的，自從老周的老伴左手不太好使換以後，每年村長都是送熟的。今年是一盆子肉和兩條魚，其實現在生活好起來了，肉和魚不是什麽稀罕物件，不過農村還是老習慣，每逢過年必然做肉和魚。

“周大爺，餃子你們也不要做了，三十晚上我送來。” 放下盆子，村長說。

“餃子不能放，送兩碗就可以了，我們也吃不多。”老周的老伴說。

“還有啊，初一那天要早點起，圖個吉利，你們是村裏最老的了，村裏的孩子們都回來了，初一那天都會到你這兒來拜年的。”村長說。

“嗯!”老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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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的過年習慣早起吃餃子，然後給老人拜年，說些祝福的吉利的話。三十晚上老周就把新衣服換上，穿著衣服早早地上床睡了，午夜剛過，村長就送來了兩碗餃子，老周要起來吃，老周老伴不讓，說天氣太冷還是在被窩裏吃吧，剛吃完村長送來的，幾個老周好朋友的兒子也送來了餃子，不一會兒，一碗碗的餃子擺滿了桌子。老周又要鬧著起來，老周的老伴還是 不讓，說你躺在被窩裏，別人也可以給你拜年。

最後老周的老伴強不過老周，三點鍾不到老周還是起床了，搬把椅子坐在堂屋的門口，老周的老伴趕緊給他弄了一個火盆放在腳邊，然後把電燈關了，點上了蠟燭。在蠟燭的香味中，老周也就變成了一個白胡子的神仙。

拜年的人群一直持續到初一早上八點，等到十點鍾一過，村裏就靜了下來，由於早上起得早，大部分人都回屋睡覺了。老周和老周的老伴沒有去睡，而是又坐在門檻上，老周的老婆抓一把小麥撒給了那隻老母雞，母雞也就‘咕咕’地吃了起來。

每年的初一都特別長，十一點的時候他們熱了一碗不知道誰送來的餃子，羊肉餡的，兩個人吃的特別香。吃完了以後還是沒事做，老周的老伴就拿出他們兩個人壽衣放到太陽下曬，老周說：“今天大年初一，曬壽衣不吉利，還是拿回去，別曬了吧。”老周的老伴說：“我們都是熟透了的瓜，誰知道閻王什麽時候要我們的命啊！” 老周‘嗯’了一聲。

太陽還有一竿子高的時候，他們倆個又吃了一碗餃子，韭菜餡的，老周說：“現在的日子真好，冬天也可以吃到韭菜。”老周的老伴說：“是溫室裏種的” 老周‘嗯’了一聲，突然說：“我能聽到你說話了。” “那是我說 聲音大。” 老周的老伴說。

吃完了餃子，老周說有點冷，老周的老伴就催他趕快到被窩裏去，老周就偎在被窩裏，沒有想到一會就睡著了，等他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了，老伴也偎在被窩裏睡了，他推了推她，她醒了， 老周說：“我剛才夢到閻王了，他問我多大了，我說過了年就八十六了，他點點頭，他要要我的命了嗎？” “瞎說！”老伴說。

“老伴，我今天感覺有點不對。” 老周繼續說。

“今天是初一，感覺不對也正常，你太累了吧。” 老伴說。

“不是累，我感覺到特別清醒。”老周說。

“老伴，你不會真的走在我的前麵吧，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說完老周的老伴真的有點擔心起來。

“我們都是成熟的瓜，不過我要是走了，誰照顧你啊！”老周說。

“你不會這麽快就走的，我們這一輩子連個娃也沒有。”

“我覺得我比老吳命要好，雖然他有小孩。”老周說：“要不我把壽衣穿上吧，我現在還可以動，等我去了，不能動了，你的左手又不好使喚，怎麽能幫我穿上壽衣。”

“那也好。” 老周的老伴說著，拿出了壽衣，老周穿上說：“真合身。” 老周也就穿著壽衣躺在被窩裏，他的老伴躺在他身邊，又說了一會話，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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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早上醒來，老周的老伴發現老周已經去了，很安詳，躺在被窩裏象白胡子的神仙。老周的老伴就到村長家裏說老周走了，村長很吃驚，老周的老伴說：“我們都是熟透了瓜，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落地了。”

很快村裏的人都知道老周走了，他們送來了各種各樣的紙錢，老周的老伴把所有的紙錢都放在門檻的裏邊燒了，門檻被熏得黑黑的，等到傍晚的時候，村長來了說：“現在大家都在過節，老周的葬禮就安排在初五吧。”老周的老伴說：“隨村長的便。” 村長要老周的老伴到他家裏去，老周的老伴說：“不用了，老周不嚇我的。”

村長走了以後，老周老伴也把壽衣拿了出來，穿上，躺在老周的身邊。

200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