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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柯|曹州故事】傻子二憨

(2021-12-12 16:53:16) 下一個

傻子二憨 [小說]


作者:勞柯

第一章

王愛民一拐一拐地在我周圍用白灰化了一個圈,說:“二憨子,站在這個圈裏,我們不回來,你可不要出來。”我沒有說話,隻感覺到有點熱。太陽直射在我的頭上,我的影子變得很短很短。其他的小朋友就看著我笑,然後都跟著王愛民走了。

我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趙浩奇,我不知道王愛民他們為什麽叫我二憨子,有一次我大著膽子要求王愛民叫我的名字,王愛民拿著手指不住地點我的額頭說:“你就是二憨子。”然後他轉頭問其他的小朋友,“你們說他是不是二憨子?”其他的小朋友就齊聲地說:“是。”聲音響亮地就如電影上軍隊出發前的口號。

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媽見我沒有回家,就急吼吼地出來找我,看到我直勾勾地站打麥場裏落日餘暉下,大聲叫我:“你在哪裏幹什麽?”

我說:“王愛民他們叫我在等他,還給我畫了圈。”

我媽就很生氣,跑過來拉我,我就蹲下不動,嘴裏說:“我不出圈,他們說如果他們沒有來以前我出了圈,他們就永遠不和我一起玩了。”

我媽說:“你真傻,我剛到王愛民家找你,他早就回家吃晚飯了。”說著我媽就打我的頭,硬硬地把我從圈拉了出來,氣吼吼地拉著我來到王愛民家,他們一家四口正圍著小桌吃晚飯。

我媽說:“你們要管一下你這個兒子,他老欺負我們家浩奇。”

王愛民的媽說:“怎麽啦?怎麽欺負你家浩奇,我們愛民中午就回來了,整個下午都沒有出去。”

我媽就說:“他中午的時候給我們家浩奇畫了一個圈,要他站在毒日頭下麵,你看看,把愛民曬的。”說著我媽就用手摸我黑黑的臉,那上麵全是油。

王愛民的爸就從腳上拿下了鞋子,對著王愛民說:“有這事嗎?”王愛民底著頭,不說話。他爸就把他拉了起來,用鞋底打他的屁股,第一下下去,王愛民的嘴一張,‘哇’一聲就哭了。她媽就趕過去拉他爸,嘴裏說著:“這本來是小孩的遊戲,他不出來是他的事情,你打愛民幹嗎?”

我媽一看情況不對,就拉著我走,臨出大門時我聽到王愛民的媽說:“不要你和傻瓜一起玩,你 要和他一起….”

我媽轉身說:“你兒子才傻呢!”這句話被王愛民的哭聲壓了回來。不知道王愛民的爸媽有沒有聽到這句話,反正從那以後,王愛民他們再也不理我了,我隻能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羨慕地看著他們又說又笑地玩耍。

王愛民的右腿比左腿短,所以走起路來總往右倒。他爸是鎮上的郵遞員,他們家有很多各式各樣的煙盒子,王愛民把這些煙盒子疊成各種形狀,有船啊,有飛機等分給小朋友玩,我也想玩,可是他從來不給我玩。他們家還養著一條大黃狗,一到夏天的時候就吐著舌頭,舌頭長長的,其他的小朋友都可以摸狗的舌頭,我甚至都不能走近它,一看到我,它就會舌頭收起來,把尾巴直挺下來,做出要咬我的架勢。

每天天快黑的時候,王愛民都和其他的小朋友牽著狗出來玩,我隻能遠遠地跟著。我們村有個傻子叫李本營,那天不知道為什麽躺在我們村西的一棵大槐樹下一動不動。王愛民和他的狗以及其他的人就圍住了李本營。

王愛民說:“我們把尿撒在他身上。”說著他自己解開了褲衩,其他人見狀也都解開了褲衩,那隻狗也抬起了一隻後腿。王愛民嘴裏叫著:“一,二,三,開始。”所有的尿都撲向了李本營,不一會功夫,他赤裸的上身就濕漉漉的,彌漫著一股臊味。

等所有的尿都撒完了,李本營還是沒有動。王愛民就問:“還有誰有尿?”眾人都說沒有了,連那隻狗也搖了搖頭。這時王愛民一轉身就看到遠遠地站著我。

“二 憨子,你過來。”我聽到他叫我,就既擔心又高興地走了過去。

“你有尿不?”王愛民問我。

“有。”我說。

“往他身上撒。”王愛民命令我。

我看了一下李本營,走上前去卻不敢撒尿。

“怎麽不撒?”

“我害怕!”我說,“我怕他醒了打我。”

“再不撒我就讓狗咬你。”說著王愛民把他的大黃狗往前拉了拉,大黃狗身體後撤,做出要撲我的架勢,把我嚇得倒退了兩步。

正當我不知所措時,李本營的哥哥李本寨來了,他大我們幾歲,身材魁梧地象半截鐵塔。

“誰又在欺負我弟弟?”他大踏步地走過了,兩隻腳濺起的沙土使他好像踏著雲而來。所有的人都怕了。還是王愛民聰明,他指了指我說:

“是他,你看他離李本營最近。”

還沒有等我說話,李本寨就來到我的麵前照著我左眼就一拳,我感到我的眼前全是星星。

因為李本寨這一拳至少使我戴了半個月的紗布,小朋友們和班上的同學都不再叫我 ‘二憨子’,改叫我獨眼龍。劉美霞也這樣叫我,讓我很傷心。

我認為劉美霞是我們班上最漂亮的,一上學她就坐在我前麵,我總能從後麵看到她白白的臉幫,總想著和她一起玩,可是她從來都不和我一起玩,總和王愛民他們在一起。在我被李本寨打後的一個月,王愛民突然對我說:

“想和劉美霞一起玩嗎?”

“想!”我說。

“想就要有行動,看過電影不,你要去約她。給她寫封信。”王愛民給我出主意。

我說:“我不敢。”

“不敢怎麽行,我幫你寫了一封,你隻要給她就行了。”說著王愛民遞給我一封封好信,“你不能看,已經封好了。”

那天放學以後,我把那封信交給了劉美霞,我認為那是我一生中最大說的壯舉。可是劉美霞仍然不和我玩,從那以後她和王愛民走的更近了。

王愛民沒有和劉美霞結婚,在他二十歲那一年,他和前村村長的女兒結婚了,那個姑娘是我們那兒十裏八裏最為漂亮的。在李愛民結婚兩個月以後,我也結婚了,是我們後村的一個老實巴交的姑娘,我很滿意。

到了第二年,李愛民有了兒子,我有了一個女兒。剛過滿月,我就戴著自己的老婆去鎮上衛生所裏戴環,‘一個孩子要戴環’是國家政策。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了李愛民,他問我:“幹嗎去了?”

我說:“去鎮上的衛生所了。”

“不會給你的老婆去戴環了吧?”

“是的。”我說。

“你真傻,還不趁著年輕要第二胎。”王愛民說。

“國家隻準要一個小孩啊。”我說。

“那是對城裏人說的,農村人要一個小孩怎麽夠啊。”王愛民說。

“我覺得夠。”我說。

王愛民沒有說再說話,等我們走遠了,我聽到他對旁邊的人說:“這家夥長大了還是這麽憨,一點都沒有變聰明。”

王愛民說要就要,不久他老婆的肚子就又鼓了起來,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鎮裏,鎮上就派專門管計劃生育的主任帶著人開著卡車來了,我見過這幫人抄家,他們什麽都要,他們一旦去誰家,誰家的房子裏就會隻有四壁。

我著實替王愛民擔心一陣子。不過王愛民有辦法,提前幾天就把老婆轉移出去,等村支書領著抄家隊來得時候,王愛明隻穿一個褲衩,右腿比左腿細出一大截,兩著手扶在門框上,堵在門口,見他這樣子,支書就說:

“這王愛民一向遵紀守法,而且你看他從小由殘疾,主任,你看這樣怎麽樣,你們先回去,我好好給他商量一下,讓他老婆去流產。”

計生辦的主任看到王愛民這模樣,又聽支書那樣說,也無奈地搖了搖頭。事後王愛民問我:“你知道村支書為什麽給我說好話嗎?”

我說:“不知道。”

王愛民說:“我提前給他送了禮物,而且說如果我的東西都被搬走,等我老婆流產以後就住在村委會的房子裏。”

王愛民如願以償地要了第二個孩子,可惜是個天生傻瓜,他又以這個為理又要了第三個孩子,是個天生的嬰兒癱。有了三個孩子又要給小孩子看病的王愛民手頭開始緊了起來。

當時村西頭正在修鐵路,修築隊在鐵路的兩邊仍了很多不用的鐵軌,剛開始時沒有人敢拿,後來有人拿了發現沒有事,拿的人也就多了起來,王愛民拿了很多,賣了不少錢,有一次他在我們家喝完酒對我說:

“西地裏那個工棚裏已經沒有了人,那裏留下很多廢鐵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拿,現在村裏的人還不知道,等知道了,一會就被搶光了。”

我說:“我不敢。”

王愛民說:“這有什麽不敢的,我們是去撿,又不是偷,你去看看,除了你們家,誰家沒有拿鐵軌賣過錢啊。”

我愛人說:“既然不是偷,你也跟王愛民去拿一點吧。”

我就跟王愛民到了村西的工棚,看到裏麵真的好多鐵軌,王愛民就開始往自己的板車上裝,我膽戰心驚地拿了一小塊放在我帶的塑料袋裏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家,我聽到王愛民說我真膽小。我把那一小塊鐵軌藏在床下麵,一直沒有敢拿出去賣。

等廢棄的鐵軌拿完了,有人就去偷鐵路上的鐵軌。這一下事情鬧大了,我們村進駐了縣上的工作隊,天天用大喇叭講話,要求偷鐵軌的人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

我床下的那段鐵軌對我來說成了定時炸彈,它使我和我愛人坐立不安。就這樣過了三天,我對我愛人說:“我要去自首。”

我愛人說:“告訴工作隊說這鐵軌是廢棄的。”

我說:“我知道。”就拿著那段鐵軌去工作隊自首,那個隊長讓我把鐵軌放下,然後給派出所打了電話,不一會公安就鳴著警笛來,把我銬在車上,然後拉著我滿街轉。

當轉到王愛民家門口時,我看到他正在門口喝麵條,他把一大坨麵塞進嘴裏,邊嚼邊說:“真是個二憨子。”

第二章

“浩奇,再吃一碗。”看到我吃完碗裏的最後一個餃子,嶽母忙接過空碗,邊往碗裏盛餃子邊說。

“別撐著他。”靠著門框蹲著的我嶽父看了一下我嶽母說:“這都是第四碗了,還行嗎?浩奇。”

“就你老頭子多話,年輕人幹了一上午活,怎麽就不能多吃一點。”說著,我嶽母又給我盛了滿滿地一碗餃子。

我嶽父皺眉看了一下我嶽母,沒敢說什麽,他抬起右手往自己上衣左邊的口袋裏摸。看到這個動作,我知道他的嶽父要掏煙,趕緊拿起桌上的煙抽去一根來恭恭敬敬地遞給我嶽父,然後打著了火機。我嶽父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了,把含著煙的嘴湊了過去,這時從他額頭上掉下了一隻蒼蠅,正好落在我的碗裏。

“蠅子!”扶著桌邊站的小娟用小手指著我的碗說。

我低頭往碗裏看了一下,白白胖胖的餃子象鯽魚的肚子。“在那兒呢?”他邊找邊問。“在那兒。”小娟繼續用手指著。我看到一個黑黑的綠頭蒼蠅在一個餃子上爬動,就用筷子去夾,夾了一下沒有夾住,我又夾了一下,還是沒有夾住。

我一急就把自己已經憋了半天的屁清脆響亮地放了出來。

所有的大人都沒有吱聲,我愛人嘴撇的象含著一顆碩大的雞蛋。“爸爸傻,爸爸放屁。”這時小娟用小手拍打著桌麵說。我嶽母看了看那一碗餃子說:

“還能吃嗎? 如果真的吃飽了,這一碗你就吃一半吧。”

“能!”我說著,放下筷子用手指把那隻蒼蠅捏了出來,順便也把那隻餃子拿了起來塞進嘴裏。這時,我愛人問小娟:“小娟,爸爸傻嗎?”“傻,爸爸傻。”她又問:“小娟,爸爸精嗎?”“不精,爸爸傻。”

我就笑,一不小心把已經嚼碎的餃子又一下子噴到碗裏,臉憋得紅紅的,象剛剛下了蛋的小雞。

等我好不容易吃完了餃子,我嶽父邊吸煙邊說:“浩奇,明天我就帶著你去車站,本錢你們就不用愁了,我先幫你帶著。”

“爸,你要多帶他幾天,他有點傻,不會算賬。”我愛人說。

“他隻是實誠。”我嶽母說,“讓你爸好好帶帶他,這換破爛又不是考大學,好好學學就會了。”

我嶽父瞟了一眼我嶽母說:“這換破爛說容易就容易,說難也就難,可不是每個人都幹得了的。”

“別人都不行,就你行。”我嶽母邊收拾桌上的碗筷邊說。

“媽,爸這不是在教浩奇嗎。”我愛人說,“爸,他不會算賬,前幾年他跟別人一起去賣冰糕,從冰糕廠裏買出來的時候一毛錢一塊,他自己買八分錢一塊,回來說每一塊還賺了兩分錢。”

“我早就會算賬了。”我嘟囔著說。

我嶽父說:“這個算賬我倒是不擔心,帶他幾天就學會了。不過這車站可比得我們這裏的村莊,大的很,什麽樣的人都有,所以一定要小心,經過這麽多年的摸索,我總結了一下,你明天跟我去車站,千萬不要偷東西,這一點我放心,浩奇膽子小。還有一定要注意不要收私貨,就是來路不明貨,即使不是你自己偷的,買私貨也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情我們不做。再有,我們要用公平秤,不要用大秤,坑人的事情我們不做…..”

“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怎麽賺錢啊?”我嶽母不滿地說。

“我幹了那麽多年,都是這樣做的,不是照樣賺錢了嗎?” 我嶽父說。

“你才賺幾個錢,同樣是換破爛,你看人家老賈頭,每個月都可以賺上百塊呢,看人家的房子蓋得跟宮殿似的。”我嶽母說。

“我這錢賺得踏實,這不是在教浩奇學好嗎。” 我嶽父說,“浩奇,我的話記住了嗎?”

二憨說:“記住了,不偷東西,不買私貨,不用大秤。”

“記住這三條,我們就可在車站吃得開。” 我嶽父站了起來,繼續說:“我們有力氣,可以把在當地賺不到錢的東西拉到我們這個地方賣,總能賺到錢。”說著我嶽父又把自己的右手抬起來往自己上衣左邊的口袋裏摸,我趕緊遞上一支煙。

我確實不憨,不幾天就跟自己的嶽父學會了算賬,一個星期下來也就可以單獨下鄉收破爛了,我把嶽父告訴我的三不記得牢牢的,第一個月回家,還掉我嶽父借給我的本錢,我不多不少正好賺了二十塊。小娟就用小手拍那些紮成疊毛票,我愛人問她:“這都是你爸爸賺的,你爸爸傻嗎?”

“不傻,爸爸精。”小娟說,於是我就笑,笑完以後我說:“我忘了,離開車站的時候,我還給小娟買了肉盒子呢。”

“在哪裏呢?”我愛人問。

“我放在板車車把塑料袋裏。”

“還不快去看看,都一天多了,還能不能吃。”我就跑了出去,發現車把上好多蒼蠅。我把肉盒子從塑料袋裏拿了出來,聞了聞還挺香的,走到房子裏就把肉盒子遞給自己的女兒。

小娟拿著肉盒子,看了看卻不吃。

“吃吧,很好吃的。”我對她說。

小娟轉頭對自己的媽媽說:“媽媽,我不吃這上麵的蟲子。”我愛人就湊過去看,發現肉盒子上麵全是白白的蛆蟲。“都生蛆了,怎麽能讓孩子吃。”說完就把肉盒子仍了出去。

我跑了出去又把肉盒子揀了回來,說:“讓我把蛆弄掉。”說著就用手撿蛆,花了很大勁才揀完,他又把肉盒子遞給小娟,小娟不要。我愛人說:“你自己吃吧。”

我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小娟說:“爸爸傻,爸爸吃蟲子。”我就笑。

第三章

自從我換上了破爛,小娟的玩具和衣服開始多了起來,雖然這些衣服都不是新的,但是穿在小娟身上在我和我愛人看來都是漂亮無比。

直到小娟上初中才開始不要穿我收破爛揀出來的衣服。

一些老主戶總把東西賣給我,我換破爛換得得心應手。就這樣一幹就是十幾年,日子也越來越好,自己的女兒也長成了大姑娘。

其他的人都吃完,圍著爐子烤火在說話,隻有我一個還在桌子旁吃餃子。小娟走過了說:“爸,你少吃一點,別吃了不舒服。”

“沒事,你姥姥做的餃子好吃,從你小的時候我就喜歡吃。”我說。

“好吃也不能吃多啊。”小娟說。

“我知道你爸的飯量,就讓讓他吃吧。”我嶽母說。

小娟看了低頭吃飯的爸爸,坐了下來,對自己外公說:“姥爺,你們村的和我一起長大的那些小姑娘什麽時候走啊?”

“她們二十九才回來,到不了十五就走了。” 我嶽父說,“這些小姑娘真能耐,一年可以賺好幾千呢。”說著我嶽父就去摸自己的上衣口袋,我放下碗趕緊遞過來一根煙。

“姥爺,和她們說說,我也跟她們一起去。”小娟說。

“你還要上學呢。” 我嶽父說。

“我就不上學了。”小娟說。

“什麽?”所有的人都一驚,我剛好把一個餃子放到嘴裏,還沒有顧得上嚼,就一口吞進肚裏,噎得他直伸脖子,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上學了。”小娟態度堅定。

“不上學,不上學……”我重複著,看了看自己嶽父嶽母,又看看了小娟的媽媽。所有人都被小娟的話驚呆了。

“不上學可不行。” 我嶽父說,“出去打工不是長遠之策,還是要好好上學的。”

“我學不會,不想上了,你看看我們村和你們村的和我一起長大的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有幾個孩子上學,不都出去工作了嗎?”小娟說。

“她們那是打工,不是工作。” 我嶽父說,“隻有讀了大學分配了工作,那才叫工作。”

“打工也是工作。”小娟說:“反正我已經鐵了心不上學了。”

“不上學,不上學,不上學你,你,你要幹什麽?”我好不容易擠出一句。

“不是說了嗎?我要跟別人一起去打工。”小娟說。

“不行!”我‘砰’地一聲把碗放在桌子上,這個動作又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隔好一會,我愛人說:“發那麽大火幹嗎?”

“什麽事都可以,她不上學不行。”我的態度異常的堅定。

“我就是不要上了嗎。”小娟說。

“那怎麽辦啊?那怎麽辦啊?”我看著我愛人,我嶽父和我嶽母說。

“我給你舅舅打電話,我給你舅舅打電話…..”我不斷重複著,說著就走到電話機旁,用顫抖的撥通了小娟舅舅的電話,還沒有等對方說話,我就帶著哭腔說:

“你外甥女要不上學了,你一定要管一管她。”

小娟的舅舅說:“別急,慢慢說,怎麽了?”

“你外甥女她要不上學了。”我繼續重複著。

“小娟在你身邊嗎?讓她說話。”小娟的舅舅說。

“她不要上學了,我該怎麽辦啊?”我繼續說。

“到底怎麽啦?”小娟的舅舅繼續問。這時我愛人從我的手裏搶過電話,說:“弟弟,是我,小娟說她不上學了,要去打工。”

“你們好好勸勸她啊。”

“我們怎麽勸啊,我們都不懂,所以才給你打電話。”我愛人說,“你姐夫遇到這種事情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你看,她如果真的不上學,你能不能給她找點活幹啊?”

“姐,我也不知道,她如果真的不想上了,想去打工就讓她去吧,我再想想辦法。”小娟的舅舅說。

這時我總算平靜了一點,又拿過電話來說:“弟弟啊,你有出息,我可是從來沒有求過你,這一次可是你親外甥女的事,你一定要幫幫我,我就一個女兒,她可不能再嫁一個換破爛的啊。”說著我眼裏噙滿了淚珠,有一顆滾了出來,掉在沒有吃完的餃子上。

我動員了自己所有的能量都沒有動搖自己女兒不上上學的決心。正月初十,小娟就跟著別人去了北京一個服裝廠幹活,走的時候,我自己哭得象個淚人,說自己沒有用。

小娟經常往家裏寫信,又過了幾個月,我原本希望小娟考上大學的夢想終於完全的破滅,也就接受了小娟已經不上學,出去打工的現實。

我繼續去車站換破爛,等到了年底一算賬發現自己賺的錢還不及小娟的五分之一。

小娟回來的時候從自己的廠裏給我買了一件羽絨服,我穿上去特別精神開始到處逛,他來到王愛民家,看到王愛民正在院子裏喂他的傻兒子吃飯,雖然馬上要過年了,王愛民父子兩個都穿的破爛不堪。

看到我穿的新羽絨服,王愛民說:“這衣服又是換破爛換的?”

我說:“不是,去哪裏可以換破爛換出新衣服來。”

“這衣服是新的?”王愛民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二憨。

“是的,是我女兒給我買的。”

說這話的時候,二憨在笑,眼角的褶子可以夾住一大隻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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