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過程的黑箱
《思想能力的衝突》之九
宗鍵
前麵的六個篇章分別說明討論了自我中心思維、專製思維、兩極思維、靜態思維、表麵思維、非理性思維這些思想本能習慣。為什麽人們往往不能夠自覺意識到在自己思想裏存在的這些思想本能？為什麽人們往往不能夠看到自己的思想觀念其實是受到了思想本能的嚴重影響甚至決定？
要看清楚思想深層裏的心魔，我們需要對於自己實際的思想過程有個真正的了解。
我們是怎麽想的？人們往往會以為，這是個不需要問的問題，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其實，我們的思想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個黑箱，我們往往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怎麽想的。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所以實際上並不能知道自己思想結果的對錯，隻是憑感覺自以為自己是對的。
要明白思想過程的這個黑箱，可以先來了解我們眼睛看到東西的過程。眼見為實，人們往往會以為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是千真萬確的，應該是完全等同於外在的物體。其實，關於視知覺的科學原理告訴我們， 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並不是外在物體單純的複製，而是我們的視覺器官、視覺神經、與大腦裏麵視覺信息處理係統的產物。我們看到的物體的顏色，是我們眼睛裏的視網膜與視覺神經將物體反射出來的光線的波長轉換成顏色的信息，經過大腦對於視覺信息處理以後，使得我們看到了顏色。也就是說，顏色並不是外在物體本身固有的東西，而是我們的視覺神經與大腦處理係統在接受了物體反射的光線波長以後，處理產生的結果。研究視知覺的心理學家們也發現，大腦在處理視覺信息時，會進行許多特別的處理，例如使得物體的邊緣加深，給我們一種物體輪廓的感覺。所以我們看到的東西，其實是視覺信息經過了我們大腦處理以後重新構造的產物，是外在物體在我們頭腦裏的表示。
我們不會感覺到自己的大腦處理視覺信息的過程，那是在我們毫無知覺的霎那間自動完成的。不知道視知覺原理的人不會意識到大腦視覺處理機製的存在，會誤以為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是完全等同於那個外在的物體。如果我們充分了解大腦的處理機製，就會發現這個處理機製在不同的人的身上存在著各種不同的偏向限製甚至缺陷，會認識到我們眼睛看到的物體的真實性是相對的，是有限製、偏向，甚至可能是錯誤的。色盲的人看到的物體顏色與一般人是很不一樣的，即使是視覺正常的人們，看到的東西也並非是完全一樣的。
現代認知科學的研究發現告訴我們，我們的思想過程也同樣是充滿了各種自動發生自動處理的機製。我們的思想過程所依據的外在事物的信息，會經過我們大腦各種有關係統的處理。我們的思想過程也會自動地調用已有的經驗與信息的積累，已有的思想模式和思想觀念，包括各種思想習慣與偏見。思想過程的機製也會自動地影響、幹預、引導甚至決定我們思想的內容與觀念，這個思想的機製同樣也是存在著偏向、限製、障礙與缺陷。
人們一般不會意識到這些自動發生自動處理的思想過程， 這些是我們思想裏無意識的部分，而隻會意識到思想過程裏有意識的部分。人們往往會以為思想裏有意識的部分，就是自己思想的全部過程與內容，卻不知道，有意識的部分隻是思想過程龐大的冰山露出的頂尖而已。以在商店裏買東西這個最平常的事情為例，我們可能會意識到家裏的實際需要、價錢比較、貨物質量等方麵的思想過程，但是往往不會意識到性格心理的偏愛、生活與文化習慣、以前看過的廣告、商店的布置安排、商店購物時的情緒狀態與身體狀態等等許多無意識潛意識因素的影響。
如果說視知覺的大腦處理機製相對來說還比較簡單，不了解視知覺的機製可能還不會特別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那麽，我們的思想過程是要遠遠複雜得多，思想機製造成的偏向限製障礙與缺陷也是更加的繁多複雜。不同的天資品性、社會環境、成長經曆等等因素，會導致人們的思想過程裏存在各自不同的問題。是否了解思想過程的機製，關係到我們是否真正了解自己的思想，對於我們的生活工作與社會政治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我們的思想並不是憑空發生的，也不僅僅是概念與觀念的邏輯演繹推導。我們的思想過程會自動依賴與調用各種已有的和已經預先設置的先天條件、經驗積累、思想習慣與模式、已有先入的觀念與偏見等等無數的因素。也就是說，當我們進行思想的時候，並不是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從頭寫起，並不是從零開始建造思想內容觀念的樓房，而是早已經打好了地基，架起了框架，水泥預製板已經是事先準備好了，連建築的圖紙都早已經畫好了。有意思的是，所有這一切都是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時候自動發生的，連無形的圖紙也是不知不覺地刻印在我們大腦的神經元裏。
我們以為在自己全部控製下進行的思想過程，其實有絕大部分要麽是自動發生的，要麽是已經有了模式樣板。我們是不知不覺神差鬼使一樣依照著自己不自覺不知道的已經編寫好了的程序來思想，還像模像樣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儼然是像個三軍統帥，運籌帷幄指揮自己思想的千軍萬馬。當我們振振有詞地用邏輯的方式來證明自己觀念的正確的時候，往往沒有意識到，我們思想過程裏自動發生的一切，已有的基礎框架和預製板，已經編寫的程序，早已經潛在地規定了我們邏輯證明的前提與假設，甚至影響規定了我們邏輯證明的方式。
我們思想過程裏自動發生的機製運作，不可避免地充滿了各種限製障礙與缺陷，我們思想過程裏看不見的程序，也是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各種錯誤漏洞，因而導致我們通過思想過程產生出來的思想內容觀念不可避免地會有錯覺盲點誤區、偏向偏見、約束限製、障礙缺陷。因為人們一般不能夠自覺意識到這些思想自動過程的存在，也就不會意識到思想過程裏的這些問題，更不要說對思想過程裏的這些問題進行反省檢查審核。
這樣一來，思想過程就好像是一個隱形的黑箱，人們隻能夠意識到進入黑箱的信息和問題，意識到從黑箱裏產生出來的思想的結果，對於黑箱裏發生的事情卻是一無所知，而且還根本不知道有黑箱的存在。嚴格地說，我們感知到的信息都已經是經過了腦神經係統的處理，所以人們對於進入黑箱的東西其實也並不是完全知道的。
如果我們不認識思想過程的這個黑箱特性，就不但不能夠意識到黑箱裏產生出來的思想觀念會有不可避免的各種限製與缺陷，還會自以為是經過了自己大腦的邏輯思考，自負甚至狂妄地相信自己的正確。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了解思想過程的黑箱特性，就會使得我們自己的思想，我們的思想觀念也成為隱形的黑箱，我們就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不知道自己思想觀念的來龍去脈，無法真正判斷自己的思想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