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派右派的迷思
《美國的左派右派》之一
宗 鍵
美國的兩大政黨民主黨與共和黨，一般被認為是分別代表了左派與右派。當今美國社會的政治演變到了前所未有的左右對立與分裂，美國的華人以往多被認為是不太關心政治的，現在也被颶風一般的美國政治卷了進去，在微信群的討論和網上的評論裏常常可以看到華人左派右派之間火藥味很濃的爭論，鬧得舊同學老朋友不歡而散反目為仇，素不相識的形同仇敵不共戴天，詆毀謾罵。
我們會發現，人們對於美國左派右派的認識存在著許多迷思，不少人其實並不真正了解左派右派究竟是什麽。他們往往是像盲人摸象一樣，根據自己有限片麵的經驗，跟從一些政治人物慣用的標簽、誤導的口號、各種社交媒體裏常見的似是而非的片言隻語、以及別有用心的假新聞和謠言，來認識左派右派。有的認為左派就是要在美國搞社會主義；有的認為左派就是社會福利全民保險；有的認為左派是會搞垮美國經濟，隻有右派才會搞好經濟；有的認為左派會增稅，使得自己的收入受到影響；有的認為左派隻幫助黑人西裔，隻關心同性戀變性人；有的認為左派都是搞政治正確；也有的認為右派就是白人至上種族主義；認為右派就是為富人謀取利益；認為右派就是在新冠疫情中反對戴口罩反對社交禁令，為了政治目的隱瞞疫情。他們根據自己摸到的或者從別人那裏聽來的大象或者驢子身體上的某些部位，就簡單地對這一派全部肯定，對於那一派全盤否定。他們強烈希望自己讚同的這一派在美國獲得全部勝利，巴不得另一派在美國完全消聲滅跡。
美國的左派常常被稱為“自由派（Liberal）”，左派裏比較偏左的激進的也自稱是“進步派（Progressive）”。左派往往比較多理想主義的色彩，思想觀念比較現代開放，在政治與社會意識方麵往往走在大部分民眾的前麵，支持婦女選擇墮胎的自由，支持同性戀變性人的生活方式與婚姻的自由；他們堅持政治與宗教分離，反對以宗教的理念幹預民眾的生活；他們追求社會公正，因為具有人道主義的情懷，或者自身的政治與經濟處境，特別關注少數族裔與弱勢群體的政治與經濟權益，提倡平權行動（Affirmative Action），他們會更加關注貧富差別的懸殊，偏重對於低收入民眾的社會福利，推動實現全國民眾享有醫療保險，在經濟上不主張完全自由的資本主義經濟模式，而是傾向於政府通過法規與管理機構對於經濟運作實行監督幹預，通過向富人征稅來減少財富分配的懸殊差異；他們抗議美國警察在執法時出現的濫權濫殺現象，認為美國社會仍然存在嚴重的種族主義問題，主張對於警察更多的監督。可以說，人道的同情心與社會公正的追求，是美國左派最根本的精神態度。其實稱左派為自由派並不完全確切，他們在思想觀念社會意識方麵追求自由開放，但是又往往傾向於政府對於經濟與社會財富的監督幹預，在經濟方麵並不是完全自由的。左派裏的一些人打壓政治不“正確”的言論與人物，也不符合言論自由的理念。
美國的右派也被稱之為“保守派（Conservative）”，他們一般比較現實保守，在政治與社會意識方麵往往是反映了美國民眾裏曆史承襲下來的舊有傳統的思想觀念與宗教的思想傳統影響。他們大多反對墮胎，認為同性戀是違背聖經的，反對同性戀結婚；他們強調個人自由，強調美國曆史上一貫的個人通過自我奮鬥成功的創業精神，鼓勵人們做企業家創建公司實業，為社會創造財富與就業機會，認為向富人征稅會影響他們創業投資的積極性，社會福利會助長人們對於政府社會的依賴；他們認為要以能力作為選擇錄用人才的唯一標準，反對對於少數族裔與弱勢群體的特殊考慮；他們反對大政府，認為政府不應該幹預人們的經濟與生活；他們強調要給予企業家公司充分的自由，反對政府的監督幹預； 他們強調法律與秩序，支持增加警察人員並且給與警察盡可能多的執法權力。可以說，個人自由是美國右派的思想理念。右派們慣於給左派扣上“自由派”的帽子，在美國社會“自由”竟然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是很滑稽的事情，其實右派在經濟自由以及個人不受政府幹預方麵，也可以說是自由派。右派標榜自己是堅持與保護個人自由，但是他們反墮胎反同性戀的態度卻是以宗教信仰或保守觀念來幹預民眾的個人自由選擇，可以說是一種自相矛盾。所以，左派是思想觀念與生活方式的自由派，右派是經濟方麵的自由派。
這裏對美國左派右派的介紹是非常簡略概括的。不管是左派還是右派，裏麵的每個人並不是都有著完全相同的觀念，而是像光譜分布一樣有不同程度的左和右，可以說任何兩個左派或者任何兩個右派的政治立場與觀點都不會完全是一模一樣的。左派裏有桑德斯（Bernie Sanders）這樣的民主社會主義者（其實桑德斯除了在競選民主黨總統提名時期暫時算是屬於民主黨之外，其餘絕大部分時期他都是獨立的，不屬於民主黨的），有沃倫（Elizabeth Warren）這樣比較激進的，也有克林頓那樣使得中間路線成為民主黨主流的，拜登從政近五十年基本上都是比較中間的立場，他中間立場的政治記錄在這次民主黨總統提名競選時受到了不少左派激進勢力的批評攻擊。所以左派並不等同於社會主義，社會主義隻是左派裏麵的一部分激進人士，不是左派的主流，更不是民主黨的主流。同樣共和黨裏有極端立場的右派，也有溫和偏中的右派，不能不加分析說右派都是種族主義白人至上主義。激進的左派與偏中的左派會在社會與政治的許多問題上有非常不同的認識與主張，同樣極端的右派與偏中的右派也會在思想觀念上有顯著的差異，而偏中的左派與偏中的右派又可能會是沒有太大的差別而難以區分。
一個人一般不會全部是的左的或者全部是的右的思想觀念，而是會同時有著左的與右的成分與因素，是左的與右的思想觀念不同的表現形式不同程度的混合。有不少民主黨的人積極鼓勵企業家創業，支持經濟的自由發展，也有一些共和黨的人認同婦女墮胎的選擇自由與同性戀婚姻。即使是現在受到美國大多數右派狂熱支持的川普，他用加大幅度關稅的手法打貿易戰，其實並不符合右派自由貿易的理念，而更像是左派提倡的政府對於經濟貿易的幹預，他打壓持不同意見的媒體與政府人員也不符合右派言論自由的理念，與左派打壓政治不正確的言行與有關人物一樣，都是違背了言論自由的民主原則。民主黨裏會有讚成右派的一些政治主張，甚至支持川普的，右派裏也有許多人反對川普，包括共和黨的兩名前國務卿、四名前國防部長、兩名川普自己任命的國家安全顧問、以及許多共和黨的其他知名人物，倒不是因為他們支持左派的政治觀念，而是他們認為川普違背了共和黨曆來主張的右派自由價值理念，所以他們其實是從右派的立場來反對川普，他們中有許多人反而因此選擇了支持他們認為是民主黨裏比較溫和偏中的拜登來做美國總統。從這裏可以看出，左或者右在每個不同的人身上會有千差萬別不同的表現，自認為是右派的人他們實際的言行可能恰恰是違背了右派自由價值的政治理念，同樣自認為是左派的人他們具體的做法也可能會是不符合左派思想自由開放的價值觀念。
人們左派或者右派的政治立場與思想觀念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可能隨著年齡的增長、思想的發展、或者境遇的變遷而改變。前總統裏根原來是民主黨的，是美國演員工會的主席，後來轉為共和黨，推動實行右派的保守政治綱領。川普則是時而民主黨時而共和黨，曾經是克林頓夫婦的好友，募捐給他們的政治競選。
無黨派的中間派的人並不是他們沒有任何左派或者右派的思想觀念，婦女選擇墮胎的自由，同性戀婚姻，社會福利與財富分配，醫療保險，自由經濟等等許多方麵，他們不可避免要在左的或者右的思想觀念與政治主張方麵選擇自己讚同或者反對的立場，他們其實是同時兼有左派與右派的思想觀念，因為左與右相對比較平衡所以是中間派。中間派的可能是偏左或者偏右，他們在政治觀念上其實與民主黨或共和黨裏麵偏中的很相似，隻是沒有參加黨派而已。
不管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他們的思想理念和執政措施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克林頓當選總統以後，將中間主義的思想帶進了民主黨的主流，實施了對於社會福利的改革，將社會福利與鼓勵人們參加工作聯係起來，改變了民主黨過去一貫的單純增加社會福利的做法。克林頓與奧巴馬也在相當程度上認同右派自由貿易經濟的理念，各自分別簽署了《北美自由貿易協議》與《泛太平洋合作協議》，反而是右派的川普當了總統以後取消了這兩個自由貿易的協議。克林頓當總統的八年裏，美國經濟有了很大的進展，不但實現了美國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聯邦政府收支平衡，甚至還有盈餘。奧巴馬當選總統的時候正麵臨美國陷入災難性的金融風暴，他能夠采取務實的態度，不顧左派許多人的反對，對美國金融界提供政府的資金援助，使得美國經濟不但在相當短的時間內走出了金融風暴，還在他任期的八年裏得到很大的增長，失業率從10%下降為不到5%。左派認為川普當總統時期美國經濟的增長其實是奧巴馬時期美國經濟增長的持續，不是沒有道理的。可見美國經濟在克林頓奧巴馬這樣的民主黨當總統的時候，不但沒有被搞垮，而且還獲得了相當的增長。已故的麥凱恩（John McCain）在代表共和黨競選總統的時候，提出移民改革，不同於共和黨曆來的對移民的態度，可以說是更接近於左派的理念。
想當初克林頓與老布什競選總統的時候，一個是左派偏中，一個是右派偏中，他們的施政綱領其實是相當接近的，民主黨與共和黨的主流都向中間靠攏，體現了美國政治曆史上難得的理性與文明的黃金時代；看現在美國政治兩極分化對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民主黨與共和黨裏麵激進極端的勢力越來越占據主導的地位，民主黨與共和黨裏麵的中間派有很多在黨內選舉中被激進極端的取代，他們越來越被邊緣化。所幸民主黨裏麵政治理性猶存，最後還是政治立場溫和偏中的拜登勝出成為總統候選人，而共和黨的許多中間派不得不成為叛黨分子，投票給民主黨的拜登。
我們已經看到，人們的思想觀念裏是會同時有著不同程度的左與右，左的還是右的，往往不是黑白分明非黑即白的，而是黑白兼雜，更多的時候是有著各種不同灰度的灰色，從物理學的角度來說，連續變化的灰度是可以細分到無限種的差別的。我們應該去認識理解每個人（包括政治人物）具體實際的思想觀念，將左派與右派作為標簽去分門別類劃分陣營的做法是反映了思想方式的簡單，標簽化的思想方法會使得人們的思想能力越來越簡單化，也是思想能力越來越退化，結果是會使得美國政治越來越對立分裂。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