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思維
《思想能力的衝突》之八
宗鍵
我們往往以為自己思想的時候是理性的，是按照道理與邏輯來思考的，而沒有認識到情緒與其它非理性的因素在我們的思想過程裏占據了相當大的成分，對於我們的思想有著重要的影響作用。如果我們說一個人思想情緒化，或者是非理性的，會被認為是貶義的甚至是惡意的攻擊，其實，情緒與非理性並不是貶義詞，而是我們思想過程裏客觀存在的事實。情緒與非理性的成分與因素，不可避免地存在於我們所有人的思想過程裏，在我們的思想裏所占據的份量與影響作用是遠遠超過了人們一般的理解。
認知心理學告訴我們，我們在思想過程裏能夠自覺意識到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 有相當大的部分是在無意識和潛意識裏發生的。我們的理性能力隻能夠駕馭自覺意識到的部分，對於其它的部分是鞭長莫及無能為力的。我們思想裏所有這些理性自覺意識所觸及不到的部分，就是思想的非理性。我們思想過程裏理性的自覺意識的部分好比是水麵上露出的冰山，水麵下還有遠為龐大的冰山的山體，那就是相當於我們思想過程裏非理性的部分。我們思想過程裏非理性的部分其實是遠遠大於理性的部分，這個觀念可能是不容易為人們所能夠接受理解的。因為人們隻能夠意識到理性的部分， 就以為是自己思想的全部，根本不能想到也無法接受非理性在思想裏的存在，更不要說是如此龐大的存在。
我們童年青春期的情感經曆，人生過程中的心靈創傷或心理扭曲，早先受到的各種思想灌輸，種族民族或其它形式的集體無意識，心理情感的個人曆史軌跡與其中所積澱的…… 等等等等，都會成為我們思想裏的非理性部分，無形中不自覺地對於我們思想的過程與思想觀念發生重要的影響作用。我們各種各樣的欲望、情緒、情結等等，也滲透彌漫在我們的思想過程裏，構成有著顯著影響的非理性部分。
我們思想過程裏的非理性部分造成的思維形態，可以稱之為非理性思維。
正如有了水麵下龐大的山體，才會有水麵上的冰山，非理性不僅是會影響我們的思想觀念，而且往往是導向與規定了我們的思想觀念。非理性裏麵的欲望情緒情結往往是我們思想的原始驅動，是我們思想的深層根源。非理性裏麵的集體無意識、潛意識觀念、情感心理的積澱，會影響與決定我們思想過程中的前提假設立場態度。如果將非理性比喻成夜晚睡眠裏夢的世界，將理性比喻成白天清醒知覺的世界，那麽，在我們思想裏有很大部分是沒有知覺到的夢的世界。睡眠裏的夢境一般不會影響我們白天的行為與決定，思想裏的非理性這個夜晚夢境裏所發生的，卻是會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影響我們思想裏的白天的理性思考。
人們因為沒有意識到在思想過程裏非理性的存在與作用， 所以就看不到自己的思想裏麵非理性起到的影響與作用，看不到自己思想的深層根源。人們隻意識到自己思想裏理性的部分， 就自以為自己的思想是理性的，邏輯的，所以是有道理的，正確的。人們對於自己思想裏麵的非理性的認識盲目，導致了他們對於自己思想的盲目自信。
前麵的篇章說到的專製思維，它的非理性深層根源就有控製欲的成分。控製欲這個非理性的欲望造成了人們在思想觀念不同或對立的時候，無法持有理性客觀的態度，而是相當情緒強烈地堅信自己的正確，並且要強行施加自己的觀念，或者想要打壓不同意見的對方。
種族歧視不隻是思想觀念的問題，更是有著非理性思維的根源。自我優越感，對於自我所在的種族與群體的優越感，對於其它種族與群體的鄙視與排斥，這些都是有著人性裏非理性的成分。當今網路上泛濫的人身攻擊與惡語謾罵，可以說是人們思想裏的專製思維與非理性思維結合起來造成的惡果。
心理學家發現，在心理發展過程中，自我同一性的確立方麵有一種障礙與缺陷的情況，被稱為是“自我同一性過剩”，表現為一個人過分狂熱地卷入特定團體的特定身份，絕對地排他，堅信他的方式、他所在的團體是唯一正確的，將自己的信念與生活方式強加於人而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由此導致極端宗教式（Cult）的個人崇拜與狂熱主義。美國當今社會政治裏極右極左的種種表現裏，可以看到不少這類“自我同一性過剩”導致的狂熱，有些還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這種心理發展的障礙正是盤踞在一個人的非理性世界裏，控製了他的思想觀念，決定了他的社會與政治的行為。這些人不但不知道自己思想心理深處的這種非理性根源，反而是在社會政治中表現出狂熱的激情與強烈的正義感，絕對相信自己崇拜的政治偶像的正確，相信自己的思想理念的正確與神聖。
人們在極端宗教式的狂熱與崇拜裏，會感受到非常強烈的神聖與正義的感覺，而且還有著種種相應的主義、觀念與口號構成的光環，使得他們相信自己支持、主張與追求的是神聖正義偉大的東西，因而更加激情狂熱。其實這些所謂神聖正義的東西，正是心底裏龐大的非理性製造出來的虛像與幻覺，是非理性思維的產物。激進極端的思想往往總是伴隨著非理性思維造成的狂熱的正義感神聖感。
商品廣告往往不是直接告訴我們商品的功能和優點這些理性範圍的內容，而是用明星、畫麵與音樂的效果、生動有趣的對話與情景等，使得人們在潛意識與情緒感受裏形成對於商品的美好感覺，也就是說，通過非理性的因素來影響我們對於商品的印象。因為廣告製作者知道，潛意識與情緒感受這些非理性因素，對於顧客的影響力往往要比理性的內容更加有效。我們在選擇購買商品的時候，往往會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個有意識的理性的決定，而沒有意識到背後潛藏的大量的非理性影響因素。
有些政治人物也是利用非理性的巨大影響力來影響操縱甚至煽動民眾，使用誤導、極端、煽動性的口號，利用民眾心底裏存在的各種非理性的東西，包括人性裏各種消極的成分因素，造成許多民眾對於似是而非的極端觀念的狂熱支持，造成偶像崇拜的非理性狂熱。這種政治方麵的利用非理性的操縱，使得許多民眾在思想上被非理性的力量劫持，失去了以理性態度討論與理解政治問題的能力，是極其有害的。而且，許多民眾不但不知道自己被人通過非理性在思想上下了藥，中了蠱，而且還因為藥的毒性，變得更加狂熱，造成更大的損害與破壞。
人們可能會意識到自己強烈的情緒， 但是往往不會意識到潛在的隱約的情緒。其實情緒與我們是形影不離的，我們時而會有所知覺，大部分時候是渾然未知的。無時不在的情緒這個非理性的因素，會影響我們的思想，左右我們思想的結果，激化我們與他人的思想衝突。如果我們在與他人矛盾衝突時，不能夠意識到自己情緒在作怪，就不但不可能減緩衝突，而且我們的情緒還會在暗地裏煽風點火火上澆油，使得我們更加相信自己是對的，對方是錯的，更加火冒三丈怒不可忍。
非理性有著巨大的能量，往往會是難以控製的摧毀性的能量，隻要看在美國因為開車時的憤怒而開槍殺人的諸多事例就可以明白這一點。如果在美國當今的政治衝突裏，民眾不能夠意識到並警惕非理性的危害性，就可能會在各種所謂神聖正義的旗號下，在激情的瘋狂裏，釋放出巨大的破壞性摧毀性的能量，破壞摧毀美國的憲政體製。當今美國社會政治對立分裂表現出來的非理性與情緒化的特殊現象，正說明了不能夠自覺意識到思想過程中的非理性會造成的惡果。
非理性本身並不是罪惡。想要將非理性根除杜絕，是不可能的，想要通過政治正確的批判與取消的辦法，將我們思想裏非理性的“私心雜念”都壓製住，不單是做不到的， 還是有害的。非理性，包括欲望情緒等，是我們自然的存在，是我們人性裏不可分割的部分。
理性的思想態度，並不是要否定壓製我們思想過程裏的非理性，而是我們對於非理性要有自覺的認識，認識到非理性存在於我們思想過程裏，影響甚至決定了我們的思想。我們在用批判的態度反省審察自己思想觀念的時候，需要認識到思想裏非理性的因素成分與根源，使得自己思想的發展越來越擺脫被非理性驅使奴役的境況，越來越接近一種真正的思想自由，實現對於非理性在思想上的超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