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不用頭繩兒。” 陳默吊了一下眉梢,眼神裏說不出來的戲謔。手裏卻半點也沒耽擱。
真、真特麽好看得不像個人。胡敏咽了口吐沫,“咣當”當機了一秒鍾。等等,他本來也不是!她扭頭往客廳掃了一眼,隻見卷毛吃貨正在對烙餅攤雞蛋發動猛攻,這已經不知道攻陷第幾個了。哼,這傻大個子有什麽好?不過是人高馬大些,譜擺的大些,可終究是個純血的人,這人族麽總歸是不靠譜的。
她心裏這麽念叨著,那位“純血的”就好像有了感應了似的。港生抹了抹嘴,不知什麽時候溜達進了廚房裏來。他擠進陳默和胡敏中間,兩根手指頭熟練地撚起一片香腸。手還沒待抬起,手背上便被人迅雷不及掩耳的“啪” 了一記,手指一哆嗦,香腸便老老實實的跌回了案板。
“哎呦~~~” 港生誇張地嗷了一嗓子,左手揉搓著隱約有些發紅的右手背,“你丫真打啊!夠狠心的你。”
“滾!要吃好好在桌上等 —— 吃要有吃相。是誰說的君子遠庖廚來著!” 陳默連頭都沒抬,一臉嫌棄之餘嘴角卻偷偷往上勾了一下。
這一瞬即逝的微表情被胡敏看在眼裏。小姑娘立馬將小身板轉了四十五度角背過二人以示鄙視 —— 眼不見,心不煩。
港生在廚房裏吃了癟子,索性出去和少偉聊起了“烽火”的事兒。港生正經是把烽火當成了事業來經營,這會兒勁頭正熾,自然是躊躇滿誌。可憐小浣熊吃飽了就有犯困的陋習,即使港生說出了一朵牡丹花兒來,他也是上眼皮逐漸被下眼皮吸引,小胖臉上滿滿寫著生無可戀。
陳默身在廚房,心在客廳。把港生對烽火的一番掏心掏肺聽得一字不差。他雖然能理解港生的初衷和執念,可是對於扶助弱小這回事其實是有點愛莫能助的。對於狐,和其他多數非人種族而言,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是天經地義的。師父教導他要對同族“相親相愛”,族內也有對於老弱病殘的相應照顧,可那畢竟是有一個限度的。如果有誰真的自覺拖了後腿,就會自動消失,不再占用寶貴的資源。族人也都明白,接受和支持他們的選擇。照狐族的準則來看,港生的“烽火”簡直是有點倒行逆施了。
他心裏轉了幾個彎,沒想手下竟失誤了。一刀下去正切在左手中指上,頓時血流如注。
廚房動靜一大,某吃貨突然就乾坤大挪移似的從後麵貼了上來,不由分說地強行按住陳默一頓清洗包紮。不出十分鍾,可憐的手指頭就被裹成了個木乃伊。他舉著碩大的中指啼笑皆非。
“幹嘛?罵誰訥?” 港生嬉皮笑臉地一把攥住木乃伊中指小心翼翼的捂在自己掌中,“怎麽難得來蹭頓飯,都能整出點流血事件來。。。我也不是妖精,不必人肉伺候。”
“快別不要臉了,” 陳默被他掌心的溫熱激靈得頭皮一陣發麻,臉上微微一紅也不管疼不疼一把把手抽回,“哪回我弄頓像樣的你老人家缺席過?鼻子比狗都靈。”
無故挨了白眼的港生想要再去抓那傷手,陳默早已退後到幾步開外避開了狼爪:“祖宗,你還是出去和少偉聊烽火吧。”
胡敏見兩人在巴掌大的廚房裏玩起了遊擊戰,大聲幹咳了兩下:還能不能好好做頓飯了?你倆幾歲了!眼角餘光瞥見外屋裏少偉已經伏在飯桌上進入了黑甜香,不知做著什麽美夢還不時砸吧一下嘴。心裏不禁悲催:我跟這兒瞎摻和什麽,也該出去當個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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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雖說對於“烽火”的理念不能完全買單,但畢竟是港生心心念念的頭等大事,所以辦的格外上心。
幾個星期之後的周五,一中辦公大樓的會議室裏搭成個臨時采訪棚。電視台采訪的消息不脛而走,會議室被看熱鬧追星的學生圍了個水泄不通,連蚊子也飛不進去一隻。
“你看,你看,那個就是盛曉梅!氣質真好,哇,真人比電視上還要瘦!”一個青春期好像吹了氣似的小胖丫頭扒著窗棱,十分豔羨地盯著鎂光燈下無比幹練又光彩照人的女記者。
“他旁邊那個西裝革履的是誰?比香港明星還要帥啊~~~ 喂,我怎麽覺得他看盛曉梅的眼神不一般。。。他倆該不會是一對兒吧?” 小胖丫頭身邊高高瘦瘦的死黨火眼精金地撲捉到了一絲莫須有的“曖昧”。八卦故事就這樣誕生了。“比香港明星還帥” 的男子是李畢春,通成石化的臨時總監。他今天為了配合出鏡特意捯飭了一番,往日的精致漂亮這會兒被一股成熟的精英範兒壓製住,顯得格外有深度。
“港生!港生!” 港生小團體綽號“猴子”的板寸頭不停地上躥下跳企圖引起注意。而港生本尊則專心致誌地坐在李畢春身邊。他比李畢春高出了足足小半頭,英俊深邃的五官在寶藍色校服的映襯下既青春又英氣逼人。一中的粉絲們紛紛表示服氣:土裏土氣的校服其實還是蠻上鏡的。
燈光走位種種準備就緒之後,真正的采訪進行了還不到一個小時就順利結束了。
“這個弟弟是你什麽人?鏡頭前這麽放鬆,真是塊好料子。”
盛曉梅坐在沙發上拿吸管一點一點的嘬著飲料,一雙細長而亮的眼睛意味深長地斜瞄向李畢春。她人看著犀利幹練,但談話風格上卻是那種春風化雨,不露鋒芒的溫水煮青蛙型選手。被訪者一不留神往往會在一連串看似看似不經心的問題之後被掏了個底兒掉。
她身體語言看似放鬆,其實每個細胞都在好奇。幾個月來彬彬有禮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通化和李畢春,這次破例配合人物訪談,無疑是想借此機會通過慈善洗白之前謠言四起的工地傷亡事故。但多年新聞人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通化,或者說李畢春,和眼前這個英俊少年還有他的“烽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她甚至還記得事故當天在通化工地上匆匆的驚鴻一瞥:少年懷抱白發老人,在寒風中好像化作了一具悲慟的雕塑。
“港生啊?我弟的同班同學。唔,一個有社會責任心有想法的孩子。”李畢春拿著一瓶礦泉水,笑眯眯地給了個再官方沒有的回應。
這是下了“生人勿近”的逐客牌了。盛曉梅很懂得進退有度的道理,便將所有疑問隱入一個會意的淺笑,不再追問。
盛曉梅的采訪十分有效地打開了“烽火”的品牌,各路“金主” 們紛紛拋來了橄欖枝。一旦資金落到了實處,具體事務操作起來就方便多了。烽火的會員也日益壯大了起來。
四月底的時候,港生和陸峰正式和一中校長劉天宇提交了一份計劃書,烽火作為一個子賬戶正式掛在一中財務名下。任何資助捐款一律上繳一中財務統一管理,活動經費的報銷也必須通過財務走正式的渠道。這樣就很好地杜絕了非盈利草根組織經濟混亂、不透明的潛在問題。
財政管理步入正軌之後,烽火在五月中進行了一次民主選舉。通過會員自薦,競選演說,最後全體投票的形式選出了會長、財長(會計)、發言人,和三名項目負責人。港生和陸峰眾望所歸地分別擔任會長和財長。又在陸峰的極力主張下拉來了一個“名譽董事會”,由校長劉天宇、企業家(兼金主)李畢春、吳天明,和媒體人盛曉梅四人組成。
陸峰美其名曰,董事會是盞提供監督和指導的照明燈。可是港生心知肚明:照明燈是假,小肥羊是真!董事會平時供著說出來好聽,但真的什麽時候資金鏈不轉了,需要宣傳了,不宰自家的董事宰誰啊!
烽火風風火火地運轉到了七月,在一片蟬鳴和滾滾熱浪中迎來了高一的暑假。
顧林芝往年最怕的就是暑假,自家小兒子沒了學校的束縛,簡直是野到了天際。打架掛彩、居委會舉報什麽的是家常便飯。更不要說在社會上結交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讓林芝想起來就有心把港生拿根繩子拴在手心裏。不過她有自知之明:這麽大的男孩兒拴不住嘍,就算栓得住身也拴不住心。
今年的暑假林芝難得的省心:一是陳默,一是烽火,這一人一物讓王家的“混世小魔王”轉了性收了心,好像小孩子忽然成了人,說話辦事都有了幾分成熟穩重的味道。真有點叫林芝刮目相看了。
殊不知成人的世界更危險。暑假還沒過半,就出了事。
起事的由頭是小六大哥,通成石化工地上的領隊,濤哥,下了海。自從小六出事後,濤哥就心灰意冷,萌生了去意。港生往小六奶奶那兒跑得勤,一來二去就和濤哥熟了。港生敬濤哥義氣,而濤哥則在港生身上多多少少帶入了小六的影子,把他當成半個弟弟。
濤哥在城南他家附近開了個叫做“笙笙”的小台球館子,兼放劣質錄像帶。那年頭家裏裝了閉路電視的還是少數,去錄像廳看看原裝港片、外國片還是個流行的消暑方式。因為價錢叫的便宜公道,“笙笙” 一開張就生意興隆。
港生開心之餘,卻也隱隱擔心。當初南湘和張劍在城南開的小麵館遇到流氓討要“保護費”,張劍無故失蹤,南湘哭著求助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雖然最後事情不了了之,但港生一直懷疑南湘這一對做了什麽不便明言的妥協。一旦疑心病犯了,就成了塊尾大不掉的心病。港生索性在月例會上提議:在暑假期間由“烽火”的成員誌願組成一個互助保安隊,每天兩次,對城南幾個相對偏僻的點進行巡視,為個體商戶們提供保護。雖然沒什麽武裝,但總歸起到點敲山震虎的作用。
烽火的少年們本來就在夏天精力過剩,對這個提議躍躍欲試。
隻有擔任“項目負責人”,綽號“猴子”的板寸頭,猶猶豫豫地蚊子叫似的嘀咕了一句:“茲事體大。我們。。。要不要跟董事會請示一下?”
此言一出,立即就遭到了陸峰公開的鄙視。他自從遭遇土炸彈襲擊事件之後,對一切黑暗勢力都有極深的怨念,十二萬分的嫉惡如仇。他推了推秀氣的金絲眼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請示?那幫老古董難道不是請來供著當擺設的?等他們批下來,高二就該開學了!”
“猴子”被集體鎮壓之後,大家給城南互助保安隊起了個極文雅的名字:南風小隊。
南風小隊正式啟動的第二周,輪到港生帶隊。
他這天一起床就左眼直跳。接下來早餐喝粥的時候一不小心嗆進了氣管好懸沒把肺給咳出來。下樓梯的時候樓前一顆鬆樹上棲身的老鴉“呱”地一聲大叫驚得他踩空了兩級樓梯直接摔了個嘴啃泥。
“這是背到姥姥家了!難道是神仙警告我今天黃曆不宜出門宜靜思麽?” 他鬱悶地想。
好在接下來倒也平安無事。南風小隊頂著烈日巡邏到“笙笙”台球廳門前的時候,港生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喝一瓶冰鎮汽水。就像中邪了似的,非喝不可,而且非得這馬上,現在。
小隊一行四人進了大門,港生並沒有看見濤哥。他很自來熟地走去靠裏麵牆邊的冰櫃準備自給自足。正在這時,眼角瞄到三個人影在廁所門口拉拉扯扯地,好像在爭執什麽。
靠,那不是濤哥嗎!他手裏攥著那瓶冰鎮汽水藏在身後,悄悄向廁所攏了過去。
“喲,濤哥!和朋友談生意呢?”港生把短袖襯衫的紐扣打開了幾顆,又把卷發抓成了個雞窩頭,象根棒槌似的大剌剌往濤哥身邊一杵。
對麵兩人似乎沒有料到半路還能殺出個程咬金,稍稍向後退了半步。等到看清這根身材高大的棒槌其實年紀還小,頂多十七八歲的樣子,其中一個紮小辮帶著金扳手的胖子前進了一步:“濤兒,這你的人?看這樣子,隻怕毛還沒長全呢吧!”說罷拍了一把同夥的肚子,兩人笑得稀裏嘩啦。
港生被這兩個猥瑣貨色笑得炸了毛。臉上一陣紅一陣綠的正想發作,旁邊的濤哥趕緊使了個眼色讓他別輕舉妄動。
“港生,我給你介紹,這是水哥,這是貴哥,” 濤哥略弓著腰,帶點討好地說,“兩位大哥,這是我兄弟,還請多關照。”
“那個,你看,我這兩時手頭有點兒緊,老娘舊疾又犯了,掙那兩個鋼鏰兒都塞不住藥店的窟窿啊。”
“濤兒,這就是你不對了,” 叫水哥的胖子轉著手上的金扳手不耐煩地說,“哥幾個大日頭裏給你提供服務,保你生意平平安安的,哥們兒容易嗎?你要是不想咱保你平安,那早說啊。別跟這兒得了便宜又賣乖。這年頭,誰家還沒個生病的老娘敗家的兒呢,你說是吧?”
港生早就聽明白了:這是遇上了強買強賣,收保護費的地痞流氓!他一時間胸中激憤難平,也管不了許多,脫口而出:“這兩位水鬼(水、貴)哥,您二位要不換個地兒做生意吧,濤哥這兒今後有我保護,就不勞煩二位的有償服務了。”
他一言既出,濤哥的臉都綠了,心裏苦不堪言:我的小祖宗,你嘴巴是痛快了,可得罪了這幫地頭蛇是你兜著還是我兜著啊!
他苦水還沒倒完,就見金扳手的同夥“鬼哥”一個拳頭直奔港生門麵而來:“操,廢什麽話呀。丫找不痛快來了!”
港生想也沒想,身子微微一側,一把順過呼嘯而來的拳頭,借著力道這麽一拽,那鬼哥就踉踉蹌蹌地飛撲了出去摔了個嘴啃泥。這是他幹法醫的姨父張大年教給他的一套擒拿防身術裏實戰出勤率極高的一招。
鬼哥顯然沒料到“毛還沒長全”的小屁孩竟然有這能耐。這一跤摔得他惱羞成怒。“唰”地一聲從腰後拔出一把明晃晃的開了鋒的短匕首,不得章法地向港生舞了過來。
港生連忙往旁邊滑開幾步,隻是手臂躲避不及碰上了瘋狂舞動的匕首刃,刺啦一下就見了血。他來不及查看傷口,趕幾步超到鬼哥的身後,掄起他那瓶冰鎮汽水往腦袋上就是一下。一時間,血水汽水玻璃渣子把那鬼哥染了個姹紫嫣紅。
“完了,這回沒準要進局子了。” 港生望著自己開的顏料鋪子,腦子裏麵“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他並沒有發覺,自己手臂上的傷口既長且深,滴滴答答地在腳下已經淌了一個小血灘。雙腿一軟便要癱了下去,迷糊中隻覺得有人一把托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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