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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十三年》第二章:歸心似箭(4)

(2025-11-24 23:26:18) 下一個

熊墨衣睜開眼,隻見和煦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把閣樓裏的一切拂照的幹幹淨淨、暖暖和和的。枕套和被罩有股子在日光下久曬過後特有的香味兒,彈過的棉花輕柔地將他包圍住,微微的煨出了一身汗來。

安靜、平凡,美好。

這是他回到榕城的第二天。所在地,是周會計地處舊城區北不到二十平米的閣樓。

“衣衣啊,我去做個頭發,你下來把早飯吃了,中午我們出去吃飯,”周會計中氣十足的女中音,好像一把算盤珠子, “劈裏啪啦”的飛了上來。

熊墨衣草草的洗了把臉,披著條薄毯子踢踢踏踏的來到客廳。就見郭振城正悠閑地坐著看報,八仙桌上油條豆漿肉包子糖三角攤了一大桌子。

熊墨衣也不客氣,咬了口熱乎乎的肉包兒,口齒含糊的向郭振城,“郭叔叔早!我梅姨呢?”

郭振城透過榕城日報,幹巴巴的回,“周紅梅啊,做頭發去了。”

熊墨衣見他興致不高,也不多話,索性埋頭猛幹。

兩隻包子,一根油條下肚,郭振城放下報紙,咳了一聲。熊墨衣於是抹了抹油嘴,靜聽高見。

郭振城捉過一根油條來,摁在桃木案板上,一邊剁一邊不忿道,“你說這檢察院的,不就是比老百姓多了層皮嗎,官服一扒,誰還不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頓了頓又道,“周末吃一頓便飯,至於這麽興師動眾的嗎?”

話說至此,熊墨衣心裏有數了:周會計去見老同學,檢察院的顧劍,拾掇得光鮮亮麗,有人泛酸水兒了。他及時托住郭振城的右肘,“郭叔手下留情,再剁幾刀,這油條就連渣子都不剩了。”

熊墨衣一邊“順毛捋”的陪郭振城說話,一邊打聽這位顧檢察長的來曆。

原來周紅梅和顧劍同是縣城一中的尖子,周紅梅在榕城大學念的財務,後來邂逅熊昭合一起創業,而顧劍則考進了省城的公安學校,走了公檢法這條路。

“梅姨當年怎沒找我爸?”熊墨衣聽得入神,忍不住嘴欠。

郭振城舉起手來作勢欲打,“你爸咋樣?顧劍又如何?你看看你們幾個小崽子,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熊墨衣知道郭振城口中不省油的‘小崽子’,指的自己,郭天羽,和顧寶廉,隻得就此收口。

**********

從老城通往新城區,終點站江邊公園的二十二路公交在榕城新落成的高架路上歡快的行駛著。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坐在最後一排正中,一對形同母子的男女,看上去心事重重。

穿著大一號白襯衣的熊墨衣偷眼向周紅梅望去,隻見她額前的劉海在鬢邊順從地拐了一個彎,順著腮邊墜下,從下頜處往裏勾起,削弱了幾分她平日裏風風火火的女漢子形象。

“梅姨,”熊墨衣小心翼翼的試探,“當年,你和我爸是為了什麽散夥的?”

“還能為了什麽,”周紅梅的目光望向窗外,“你爸要融資做大,我不同意。”

過了一陣,周紅梅轉向熊墨衣,“事實證明,你爸是對的。我膽小保守,勉強留下來,隻會大家都不舒服。”

“對什麽,現在人都見不著了,還不如你和郭叔叔,過的踏實……” 熊墨衣小聲嘟囔。

周紅梅望著熊墨衣,欲言又止,隻淡淡的說,“一會兒見了顧檢察長,可不能沒大沒小。” 她其實想說的是,人這輩子,總是有得就有失,老百姓們羨慕熊氏家大業大,可熊公子卻依戀平凡的團圓。路,總歸是每個人一步一個腳印走下來的,沒有幾個人能夠回頭重來。可是孩子們總覺得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拿來探險,不見黃河不死心。自己的兒子如此,熊公子亦然。

熊墨衣衝周紅梅點了點頭,“嗯,這個分寸,我懂。”

 

四十分鍾後,兩人在步行街下了車。

這裏是新城區的商業中心,雖然依舊在招商階段,其繁華麵貌已經可見一斑——品牌的零售旗艦店,新型百貨購物娛樂中心已經占據了最顯赫的地理位置,而熱熱鬧鬧點綴期間的則是各式網紅餐飲店。

熊墨衣跟隨周紅梅來到步行街盡頭的人造護城河前,一個手舉“周總”牌子的年輕人帶著兩人沿著河畔的鵝卵石步道三拐兩繞,來到一個綠竹環繞的中式庭院,上書“紫竹苑”。

身著旗袍的前台顯然認識領路的年輕人,對周熊二人的態度殷勤而又節製有禮。

進來之後,原來是一個中西合璧的高端會所。大廳天井裏的野竹和瀑布,把“匠心”和“雕琢”寫得明明白白。天井周圍, 有三三兩兩的麗人在閑坐。

熊墨衣對這樣的場合並不陌生——他並不懷疑顧劍的消費能力,讓他不安的是,顧劍顯然清楚他目前的處境,也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卻選擇了這樣一個既隱秘又高調的地方會麵,是何用意呢?

他瞅瞅周紅梅,出乎意料的,短小精悍的周會計竟表現的安然自若,她一手捧著香檳,一手挽著打扮精致的年輕人,儼然一個享樂人生的貴婦,哪裏還看得到半點豆漿油條肉包子裏滾出來的主婦影子。

“難怪郭振城早上會陰陽怪氣,原來他老婆是條變色龍!”熊墨衣在心裏驚呼。

一行人魚貫進入叫做“宓”的包廂。坐在咖啡桌前的中年男人把厚厚的一疊文件放下,有條不紊的塞進牛皮紙口袋裏,站起來略拱了拱身子以示尊敬。

周紅梅一屁股坐下,把酒杯推在牛皮紙口袋邊,帶著幾分怨氣說,“顧劍,我們老朋友了。你說請吃飯——這種地方,怎麽吃的飽!”

中年男人推了推金邊眼鏡,克製的擠出一絲笑容,“周總,你還是這麽的幽默,”說著給男服務生使了一個眼色。

他向熊墨衣伸出手來,“想必這位就是熊氏繼承人。幸會!”

熊墨衣握住伸過來的那隻手,隻覺得手掌穩健有力,剛柔適中,頓時平增了一分好感。

這時服務生送來幾份迷你三明治漢堡類的點心,顧劍讓他下去,直入主題的望著熊墨衣,“你想見熊昭合?”

熊墨衣毫無防備的,隻覺得一團熱血湧到胸口,心髒失控了似的“砰砰”亂跳。慌亂中,聽到周會計的聲音,“說出來沒關係,今天是私人會麵,不用太顧忌。”

得到了鼓勵,他平複了一下心情,雙眸咬住顧劍,“對,我要見到我爸。顧檢察長方便的話帶我過去,不方便,隻要告訴我人關在哪裏,我自己去就是。”

對麵的人點了點頭:“你的心情我理解。不過——,你知不知道,帶走你父親的,是什麽人?”

熊墨衣的心又開始砰砰直跳, 他咬了咬嘴唇,努力穩住音調,“我不知道帶走他的是什麽人,我隻知道,他是我的父親,他有嚴重的糖尿病。我要見他,這是我作為兒子應有的權力。”

對麵的人又點了點頭,“唔,我也希望,有個這麽孝順的兒子。不過——,”他看了看坐在熊墨衣身旁的周紅梅,神色嚴肅,“我不想給你們什麽幻想,帶走熊昭合的既不是我們檢察院,也不是公安。非但如此,我們公檢部門既不知情,也無權幹涉。紅梅,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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