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種因為代理三年國政,實際上是代理國王。
他從民以食為天出發,安撫流亡、撫恤遺孤寡婦、教民耕種自救、修補戰敗創傷;以手中少得可憐的資源,從外國可憐求來的幫助,把全國幸存的民眾,從饑餓、病魔、瘟疫中拯救出來。
而自己過著儉樸得同最低階層一樣的生活,連老婆也沒討,自問忠心為國、為民、為王上。
事實也是,如果沒有他,越王句踐即使被放回來,也是赤地千裏,餓殍遍道,哀鴻遍野,哪裏說得上興國複仇。
但大恩不謝、大德不報,這些功勞和他在全國極高的威信,成為君王難以容忍的心中刺、眼中釘。
若不是現在絕對需要他,無人可以替代,早就因功高震主而被解決了。
這是政治,是權術,不是個人的恩怨。
作為政治家的文種,完全明白,所以他極力縮小自己,不斷表白忠心,他不能也不願離去,不是貪圖富貴權勢,哪裏有啊?
隻是心中有全越國的百姓,除非他們都能安居樂業,那就隻有向前,鞠躬盡瘁,而不去計較終點是什麽。
範蠡是陪著越王夫婦在吳國為奴,同生死共患難的,他為什麽受到嫉恨呢?
文種百思不得其解,一次在‘南山打獵’時說:‘蠡兄,你陪君王夫婦在吳受難,勞苦功高,為王心腹,得便時為種美言兩句啊。
範蠡長歎一聲說:‘有人可共歡樂不可共患難,有人可共患難不可共歡樂,同生死共患難又能共歡樂、禍福同享的人不多啊。’
想起在吳國的屈辱,悲從中來,幾乎不能自製,而詳情是不能對文種說的。
到了吳國,賄賂太宰伯嚭,在吳王麵前說好話,初步逃過死亡,命去喂馬,卻又不給吃的和住處。
勾踐穿一條牛鼻褲,夫人是襤褸得難以敝體的破衣,範蠡把衣服獻王後,就隻能赤膊了。
最難受的是饑餓,常人是不能體會的,一天、兩天、三天,實在饑火中燒,難以煎熬,夫人想從馬料中檢出幾顆豆子來充饑,勾踐說:‘不可,吳王發現會借機殺我們。’
範蠡說:‘受難不過是暫時的,夫人貴為國後,終會複位,咬牙忍耐,為臣占卜過,就有救星。’
在斷食的第五天,句踐夫人昏倒,這時一個小孩子可憐他們,偷偷送了些吃食來,這就是公孫珞。
他知道他們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執賤役,見他們每天勤勞幹活,沒有食物,沒有住處。
每當勾踐夫婦坐下歇息,範蠡躬身立於旁,君臣之禮儼然。
冬天太冷,勾踐夫婦睡在馬棚裏幹草中,範蠡睡在棚外露天,冷得索索發抖,勾踐甚至夫人都叫他一起睡在幹草裏來擠一擠。他說:‘君辱臣死,臣在此睡覺,已是不該了,請恕臣無禮。’
勾踐和夫人都下淚。
這些被小公孫珞看見了並告訴父親太子友。
太子友是個英雄,主張殺了勾踐夫婦,但如果不殺,不能這樣虐待。
他請求吳王開恩,才給了兩間石室和最粗劣的飯食,苟活下來。
勾踐夫婦不飽,範蠡一口不吃,人瘦得皮包骨。
夫人人窮誌短,自然有些諂媚下作的表現,好在她容貌平常,倒沒受到真正的侮辱。
許多事範蠡假裝看不見,顧全她麵子。
回國後,範蠡把這些記憶深藏起來,知道性命交關。
但君夫人知道得清楚,除勾踐外,範蠡是唯一見過她醜態的人,這是不能原諒不能允許的。
但越國太需要範蠡了,勾踐處處保護他,不是共患難的情誼,而是政治軍事的需要。
範蠡和文種還有些不同,前者把興越滅吳作為人生的唯一事業、唯一目標;文種是為了越國人民的幸福溫飽康樂,不興越滅吳,達不到這個目的。
三分之一的糧食作物,二分之一的綢緞布匹,所有珍貴的物品,都要進貢吳國。
盡管越國複蘇,但在這種壓力下,人民生活是好不了的,他要為越國人民的長遠幸福打下基礎,滅吳隻是手段,不是終極目標。
範蠡的目的是複仇,為國家複仇,為王上複仇,為自己複仇,沒有更多更遠考慮,在前有吳國,後有王後的夾攻下,心力衰竭恐懼纏身,瀕於崩潰。
青蓮仙子把他掰開揉碎,從心理生理上引導,從兒時再生,去除憂愁恐懼,返回人性自然,對美對愛對性,得到充分滿足,成為一個朝氣勃勃的新人。
終於盼得範蠡回來,他在蓮宮待了3天,又巡視了5處 最為秘密軍事據點,都是最精銳的騎兵,長槍大戟,人如猛虎,戰馬如龍,總數約五百,是範蠡的王牌和希望所在。
文種見到他時,雖然風塵滿麵,但精神奇佳,可能是對巡視結果超常滿意吧,他的生活裏,還會有別的嗎?
見過越王之後,兩人又去射獵密談,文種詳細告訴了,丹兒、脂凝、王子姬雄的事,包括少正寅等人的作用。
文種的意思,是如何把丹兒救回來,與公孫珞團聚,成就一對佳侶。
範蠡卻有別的考慮,不說‘祖孫情敵搞亂吳國’,那太刺激文種。
沉默一會,先說一句:‘我們選秀女,初衷為何?’
文種明白範蠡的意思,心中難受,與丹兒有了兄妹之情,但家國大事,不得不說:‘自然是獻美吳王,使之沉迷酒色,但我看丹兒和施姑娘純潔無暇,如透明美玉,哪懂狐媚之術。’
‘我也作如此想,而且過去幾次獻美,均遭退回,我想吳王到底是個英雄,不是狐媚術所能迷倒,倒是純潔晶瑩可能打動,一當得寵,對我國自然不同,不會再搖擺於滅越助越之間,再說,種兄,我各處巡視見今年全麵大旱,你估計明年收成將如何?’
文種:‘大歉收幾乎成定局。’
範蠡:‘要活命,不大量餓死人,隻有向吳國借糧,那麽,權衡之下,丹兒如何處理?’
文種默然良久:‘施姑娘也會同命嗎?’
範蠡堅定地:‘一定。但同時獻兩美,一是浪費,二是使吳王兼愛反不專一,感情從而變淡,且施施才年十四,不解風情,過一年再說。我的細作報告,姬雄不會摧殘丹兒姑娘,不會送給觚曹,而是要獻給吳王,這種功勞,不能讓他專得,我要親去交涉,以我國王上名義獻出,才有大用,助於我國渡災複興。’
文種知道丹兒和公孫珞的真摯愛情,心內如焚,但全國幾百萬人,孰輕孰重。
範蠡何嚐不喜愛感激公孫珞,但為了越國百姓,必須挑起祖孫情仇,公孫珞,對不起了!
範蠡會合文種,去見越王,商量進獻丹兒於吳王的事。
文種很心疼,但知無法挽回,而且也是丹兒自己的決定,獻給吳王,總比回麗春院或遭觚曹蹂躪,好得不可比擬,而且也是原來的計劃,看起來公孫珞無福了。
文種是個政治家,分得清大小事體,克服得了自己的感情,但他想再見到丹兒,說說話,安慰安慰,以解內心之痛。
因而要求範蠡晚一天出發,讓自己先去見丹兒一麵。
為少正寅假信所騙,也很內疚,對範蠡說:‘這是個可怕的人,很可能在吳王死後操縱吳國的政局。’
範蠡說:‘此人深不可測,實際掌握吳國情報係統,不過現在我的人監視之下,暫保無虞。’
越王和文種,都沒問範蠡的消息來源,為何了解的情況如此之多和詳細,特別是丹兒在吳國的情況。
但他們也不問,已成習慣,如越王所說,他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有鬼神不測之機。
越王也喜歡這樣,而不喜歡文種大事小事,都要報告請示的做法,覺得麻煩,而且要負直接責任。
但文種堅持,越王也隻有耐著性子。
範蠡的出奇製勝,自作主張,倒使越王覺得輕鬆。
其實,範蠡的情報主要來源於青蓮仙子,但她的來源就不知道了。
文種告退,範蠡說還有點事與王上商量,留了下來。
這是常規,範蠡和文種相互信任,有時範蠡走後,文種與越王商量的事情和次數更多。
越王不知有什麽事,等了一會,不見開口,和悅地問:‘將軍還有什麽事要同我商量?’
範蠡的眼光直射越王:‘請王上下令,撤去對文種大夫和我的監視!’
越王好像很吃驚:‘什麽監視?’
範蠡:‘有一個名叫“梅花流星”的秘密社團,其使者監視著大臣,包括我和文種的一舉一動,在此情況下,微臣無法工作,請準許告退隱居山林。’
越王很吃驚的樣子:‘我不知道這事,確有其事嗎?’
範蠡:‘請君夫人出來一問便知。’
越王見他態度堅決,命人把君夫人請來。
範蠡拜見,君夫人滿麵笑容:‘範將軍好!’
範蠡說了一句,‘托君夫人福。’
不再說話,空氣緊張起來。
越王對夫人說:‘將軍說有個什麽梅花流星的組織,派人對範將軍和文種大夫監視,你知道這事麽?’
夫人臉色一變,腦瓜一轉:‘臣妾有一個侄兒叫封曳倪,我曾命他找幾個人,注意一些大臣的動向,不過是為了國家利益,了解情況上下溝通,可沒有提到範將軍和文種大夫啊。’
範蠡依然一言不發,兩眼盯著地下。
越王見了又問夫人:‘會不會曳倪自作主張,胡亂行為,不尊重兩位大人。’
夫人說:‘我也常常查問,最近才知道他們常向文種大夫的老仆文良打聽情況,我已痛加訓斥,嚴格禁止,不得再犯,聽說文良已死,不會再有類似情況了。’
範蠡仍不說話,越王再問:‘有對範將軍的不敬嗎?’
夫人堅決地說:‘絕對沒有。範將軍和大王及臣妾同生死、共患難,完全一心,怎會有這事?’
又滿麵笑容地對範蠡說:‘我們三人,在吳國受苦,生死與共,將軍自己不衣給我衣,自己不食給我食,我的性命皆將軍所賜,想到此感激之心無以言表,隻願將來戰勝吳國後,與將軍共榮華富貴,也使我心中略安啊!’
說罷滴下淚來。
範蠡眼睛也濕了,越王聲音也哽咽:‘將軍,我們是從生死共同走出來的啊,名為君臣,實為兄弟父子,有朝一日大業告成,不但與你同享富貴,而且我要為你塑金像,讓你流芳千古。’
範蠡以頭觸地,帶哭的聲音:‘範蠡死罪,感謝王上和夫人知遇之恩,為報大德,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範蠡走後,越王和夫人麵麵相覷,好一會越王說:‘不要對他兩人監視了,他們的忠心一再得到證實。’
夫人陰險地說:‘文種我已不擔心了,在我掌握之中,翻不起大浪,範蠡的監視不但不能撤銷,反而要加強,他太神出鬼沒了,若有異心,無人可以收拾,富貴有止境麽,人的野心能滿足麽?大德不報,至理名言。’
越王說:‘他有鬼神不測之機,你不是他對手。’
夫人冷笑一聲:‘不見得,他要對付天下,我隻對付他一人。’
心中想:他永遠也猜不出,我派在他身邊的流星十九使是誰!
吳國伍子胥的巨宅中,仍是那間寬大樸素的書房,白須白發的伍子胥,好像又老了很多,但他的威嚴,反而增加了。
對麵仍是站著那個中等身材、紋絲不動、骨瘦如柴而肌腱虯結、目光如鷹隼的人,亡魂劍卻穿。
他的鬥笠和無穗劍,已放在門邊案上,這不是要求,而是一種尊敬的表示。
伍子胥說話很慢,卻穿的回答隻有是和不是,一絲絲的力氣也不浪費,全要用在他的手上和劍上。
伍子胥緩慢而沉重地說:‘大王老年寂寞,姑蘇巨製,需顯示英雄美女,必中越國的計謀,寵愛新來的越國女子,我不斷違反侮辱大王,遲早會殺我。
我軍與齊國軍隊對峙,齊軍不敢進犯,主將國書和副將高無平、宗樓畏我兵威,這也符合他們相國陳恒的意思,把有實力的高、國兩家調出來,自己布置篡位的陰謀。
太子和我不進攻,因為覺得齊國不是我們的敵人,心腹之患在於越國,對於齊國,我雖能必勝,殺人三千,自損八百,除血河屍山,我國什麽好處都沒有。
會元氣大喪,給越國以可乘之機。
十天內姑蘇台落成開樓大典,大王一定會冊妃大婚,而且必然會選越國女子,以示對我的不滿,按他的恩怨性格和好大喜功,必會在新妃麵前顯示威力,自然是親越而伐齊。
禦駕親征,太子先鋒。這樣一來勇猛輕敵的太子就危險了,我派了8名高手,隻保衛太子,但以他的勇猛凶多吉少,王位的繼承,很可能落在公孫珞身上,那麽吳國必遭滅國的命運,少正寅來報,公孫珞在越國的苧蘿村私下新婚,必定疏於防範,你去務必將他首級取來見我。
但不要傷害同他在一起的女人,她可能已懷有公孫珞的骨血,畢竟是吳王闔閭的尊貴血統,應有人續接宗祠。
我同公孫珞沒有個人的怨恨,且喜愛他為人品德和文武才能,可惜,隻是為了吳國啊,天神可鑒!
吳國王位的繼位人,若不是太子友,寧可是王子雄,絕對不能是公孫珞。
這時,公孫珞靜靜地躺在若耶溪底,想離開這險惡世界,尋求一片淨土,避免紛爭,難道還是保不住自己的頭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