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那間密室,與其說密,不如說破舊不起眼,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室內這三個人的穿著,與這間房屋的陳舊相適應,但神情舉止,卻很不一般,有一種凝重和森嚴。
相貌平常的團頭報告:‘範蠡私通齊國,已報告過聖母君夫人,請旨如何處置?’
黑衣女人說:‘是的,曳倪向我報告過,範蠡太狂,似應略挫其鋒。’
上麵長頸鳥喙的人沉靜地說:‘無需任何處置,內中自有原因。範蠡和文種,我國兩大柱石,是複國滅吳的希望所在,忠心無二,目前非常需要他們,不許動他們。但對他們的監視,一點不能放鬆,因為他們過於能耐,是能夠射日的寶雕弓、穿雲箭。另外,派人注意選來的兩位美女,西施和鄭丹,範蠡和文種太忙,照顧不過來,這將是插入吳王心中的兩把尖刀。聽說前一陣有一個被劫走,你們‘梅花流星’也要派人暗中保衛。’
他又轉向黑衣女人:‘一定要保護敬重範蠡和文種,不許動他們一根汗毛,一---根---汗---毛, 聽清了嗎?直到……直到我有新的命令。’
黑衣女人低頭:‘是。但範蠡私通齊國的事,還要調查嗎?’
那人聲音很嚴厲:‘立即停止!’
黑衣女人和團頭曳倪同聲回答:‘是,王上。’
這都是一年多前的舊事。
但是,範蠡裏通外國、私通齊國的事是真是假?完全是真的。
隻是他不為自己逃命,而是一次外交權術,把越國再一次從滅亡中拯救出來,用的就是少女劍仙說的‘鬼穀子縱橫術’。
這是春秋末期,曆史的轉折年代,中央政權的周王室早已經沒落,春秋五霸的任何一國,比之周王室,國土要大得多,兵力要強得多,財富要多得多。
周王室的 ‘天下共主’地位,全靠霸主的‘尊王攘夷’政策勉強支撐。
而到了春秋末期,也就是我們故事發生的年代,諸侯霸主又被內部的家臣架空,例如中原最大的晉國,就已被韓、趙、魏三家實際上瓜分了,隻等一公布就進入戰國時期。
齊國也是一樣,田姓的齊國早已被陳家實際控製,隻等正式篡位(那時田、陳兩字不分,這一巧合,為陳家提供了方便)。
因此,齊國的國政和大部分土地完全掌握在陳恒手裏。還有兩個不小的世襲家族也有實力,國、高兩家。
陳恒為了完全獨霸朝政,想打發國、高兩家出去打仗,目標選定禮儀之邦而弱小的鄰國 --- 魯國。
另一方麵,吳王在伍子胥和太子友的極力主張下,有伐越的意圖,因為有越國加強武裝的消息傳來,盡管由於範蠡的精心巧妙安排和嚴格有序管理,吳王等拿不到任何實據。
公孫珞和伯嚭勸說,大王賜了越國土地,他們操練少量低水平武裝來保衛,屬正常活動,不必過慮。
但吳王有些放心不下,傾向於消滅越國,免除後患。這對越國是個‘存’與‘亡’的關鍵時刻,武力抵抗是毫無用處的,力量相差太懸殊了。
在這緊急關頭,範蠡采取了不動一兵一卒的縱橫(外交)權術,寫了封信,派大兒子範吉大出使齊國找到齊相國陳恒。
那時每一個有所作為的各國首臣相國,對各國情況和人才是一清二楚的,陳恒久聞範蠡的大名,暗中有招募之意,隆重接待範吉大,看了範蠡的介紹信後問:‘你是代表你父親,為魯國做說客來了?’
範吉大剛剛 22 歲, 但沉著地回答:‘非也,我不是為魯國,而是為齊國。’
陳恒:‘這話怎麽講?’
範吉大說:‘齊國不應伐難伐的魯,而應伐易伐的吳。’
陳恒奇怪:‘魯國很弱有什麽難伐,吳國強大無比卻為何易伐?’
範吉大:‘魯國城矮薄而池淺窄,兵力微弱而無良將,國君無能,人心離散,故難伐。吳國城高厚而池寬深,兵強馬壯,器械犀利,有伍子胥、太子友等良帥猛將,全國齊心,故而易伐。’
陳恒笑道:‘年輕人,你是不是搞顛倒了?’
範吉大請退從人,陳恒屏退左右,移席而前,範吉大說:‘小子聞父教,憂在外者伐弱國,憂在內者伐強國。今相國與國、高兩氏不易共處,若使兩家伐魯,可能大勝滅魯,則國、高兩氏威信和實力大增,相國卻無半點功勞。
如果伐吳,勝是不可能的,則可將兩家困住,朝政就完全歸相國,如兩人失敗,就可將他們任意處置問罪。’
陳恒一聽,真是說到自己心坎裏去了,不覺大喜,說:‘真正高明見解。’
範吉大:‘都是父親的教誨。’
陳恒:‘向你父親致意,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當年越王若聽他之言,也不會有會稽之恥,恨不得請來一殿為臣。’
範吉大說:‘等相國正了大位,父親必定親自來拜賀。’
陳恒哈哈大笑,得意之極,送範吉大貴重禮物,吉大全部婉辭。
陳恒說:‘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既不收禮物,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於是,陳恒走個形式稟明齊簡公,命國書為大將,高無平、宗樓副之,率大軍伐吳。
那時吳國強大,如日中天,國、高二將不敢輕進,把大軍屯在吳國外圍邊境。
吳王夫差大怒,齊國是手下敗將,表示過臣服,居然敢來太歲頭上動土,遂命伍子胥和太子友率兵迎敵,痛加殲擊。
吳兵勢盛,但伍子胥和太子友都認為吳國的大患不是齊而是越,故也不願進攻,那會互相消耗實力,結果對峙起來。
這使得齊相國陳恒非常高興,得專國政從容布置篡國。
而更高興的是越國,吳王的注意力從他們轉向齊國,完全打消了滅掉越國的想法,從而再一次獲救。
範吉大詳細向父親報告出使經過,範蠡點頭,吉大說:‘因為我辭謝了陳恒的貴重禮物,他就告訴我一個秘密以作報答。
他說,伍子胥認為吳王不聽忠言,吳國必亡,因而暗暗把兒子伍封,托付了齊國的大夫鮑牧,改名為鮑封,以存宗嗣。’
範蠡聽後不語,心中卻想,太好了!好個伍相國,現在吳、齊交戰,你把兒子托敵方大夫,叛國罪鐵證如山,我隨時可以要你性命。
其實,範蠡知道得很清楚,伍子胥辦這托子齊國的時候,吳、齊關係良好,而這次打仗,是自己為救越國而挑起來的,吳國和齊國成了敵國,但吳王夫差已不是當年視伍子胥如父,變得年老性格急躁,是決不會聽伍子胥分辨的,範蠡手中,又多了一個打擊吳國的籌碼,套在伍子胥頸上的套索。
範蠡把這事簡要地報告越王勾踐,勾踐大喜。
範蠡說:‘我們最好派一支三千人的隊伍,幫助吳國,一是表態,二是就近觀察吳軍的兵力和戰法。’
勾踐升範吉大為中大夫,率三千人馬,捧上珠寶和 20 副精甲,卑辭厚禮來拜見吳王,願聽憑調遣助吳伐齊。
吳王大喜,對群臣說:‘勾踐到底對我忠心。’
從心理學來看,任何人都一樣,不願見到自己的錯誤,當年放回勾踐,伍子胥等堅決反對,夫差實在不願最終證明那時自己做錯了。
範吉大到前線,極力接交吳國的將士,學習他們的戰法。
但對峙良久,仗打不起來,不久範吉大被遣返回國。
可以看出,禦用特務機構‘梅花流星’報告的範蠡私通齊國,準備退路之說毫無根據。
範蠡和文種性格不同,喜出奇計詭謀,而且有擔待,獨立秘密執行,然後簡要匯報。
這種做法省了越王的心,而且勝利了功勞歸於王上,失敗了責任在於範蠡自己。
這種做法當時很受王上稱讚,但反過來,一旦要整他,這條條都是大罪,隻要一個‘專擅’,就行誅而有餘了。
文種做事穩妥,一步一個腳印,事無巨細,均要稟報越王批準後執行,因他在越王被囚於吳國時代理國政,形同代王,成績昭著,威信極高。他知道這種事是很招君王忌諱的,所以小心謹慎,縮小自我,赤心為國。
有時越王不耐煩了,說:‘我同範蠡在一起,如天馬行空,自由自在。同你在一起,簡直好像在地上爬行。’
文種:‘我們不是天馬神龍,隻能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艱難前進啊!’
在文種的心中,即使打敗吳國滅了吳國,事情也不過是開始,發展生產,增強國力,讓全國老百姓安居樂業,生活改善,那道路還長得很,而且也隻能一步一步地走,有時登山岩,就是得爬行。
以範蠡的忠心而機敏智謀,以文種的忠心而踏實坦誠,卻都在‘梅花流星’特務機關的嚴密監視之下,這就是政治,這就是權術。
文良臨終的話,顯然被監聽到了,故受到焚屍揚灰之慘,也是對文種的警告。
範蠡文種在文良墓前的話,當然不是說給死者聽的,而是要監視者通過內線稟明王上,表示忠心無二誌。可以想像,一方麵要籌劃興越滅吳的大計,費盡心血,另一方麵要防止背後的,從內部最高層射來的暗箭,這是多麽艱難的人生啊!
不管範蠡文種多麽兢兢業業,赤心為國,仍遭猜忌。
怪不得範蠡因勞心勞力過度,極端虛耗,又陷入錐心刺骨的自覺不應有的愛情之中,幾乎完全崩潰,若不是青蓮仙子救他,早已脫離苦海升天去了,吳越春秋將是另一種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