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後雨前的博客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秋漁蔭密樹,夜博然明燈。
個人資料
正文

在西班牙追本溯源

(2024-04-18 08:17:24) 下一個

“我們從哪裏來?我們要往哪裏去?”這是人類的終極問題和未解之謎,也是神創論和進化論的根本分歧所在。《本源》(Origin)是美國作家丹·布朗(Dan Gerhard Brown)第五本以哈佛大學符號學家羅伯特·蘭登(Robert Langdon)為主角的驚悚懸疑小說,於2017年出版。小說將生物學、密碼學、人工智能、宗教、曆史、藝術、建築等元素融為一體,講述科學和宗教探尋人類起源和歸宿的故事。在這部小說中,蘭登應邀來到西班牙北部城市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藝術博物館(Guggenheim museum),參加他從前的學生—— 著名計算機專家和未來學家埃德蒙·基爾希(Edmond Kirsch)舉辦的一場發布會,現場披露其一項顛覆性的重大科學發現,並向全球線上直播。

《本源》的故事基本上在西班牙這個世俗與宗教、傳統與現代觀念不斷發生衝突的國度展開。埃德蒙在打開PPT的一瞬間被槍手射殺,在其人工智能助理溫斯頓(Winston)的幫助下,蘭登和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美女館長、西班牙王儲的未婚妻安布拉·維達爾(Ambra Vidal)一起來到巴塞羅那,尋找埃德蒙預先錄製的演講視頻密碼,希望替他公布研究成果。故事主場是畢爾巴鄂和巴塞羅那,還涉及馬德裏、塞維利亞,以及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等地,這些都是本人遊曆過並且十分喜歡的地方。唐朝大詩人白居易有詩曰: “冉冉歲將宴,物皆複本源”。在北歐漫長的冬夜裏圍爐品茗,邊讀小說邊翻閱從前拍攝的照片和寫下的遊記,順便思考一下人類的終極問題,盡管無解,卻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古根海姆藝術博物館

與丹·布朗之前幾部作品不同,《本源》的關注點從古典藝術轉向了現代藝術。小說中提到的所有藝術品、建築物、宗教組織及科學知識都是真實的,然而時間和地點常常錯位。古根海姆博物館是美國後現代主義建築師法蘭克·蓋瑞 (Frank Gehry) 設計的一座“解構主義”建築,1997年首次亮相。博物館看上去就像一幅由幾個歪歪扭扭的金屬麵隨意拚搭在一起的拚貼畫,雜亂無章的各種形狀上貼著三萬多塊鈦金屬瓷磚,像魚鱗一樣閃閃發光。這幢龐大的建築就像漂浮在一個浩瀚無垠的瀉湖上,每走近一步,博物館的外觀都會呈現不同形態。整個建築遠遠望去有種天外來客的感覺,仿佛《舊約聖經》中充滿未來氣息的怪獸利維坦(Leviathan)從河裏爬出來在岸邊曬太陽。

古根海姆博物館中庭就像未來派風格的大教堂,四處洋溢著靈動的氣息,流水潺潺、回聲蕩漾。法裔美國女藝術家路易絲·布儒瓦 (Louise Bourgeois) 的代表作——巨型不鏽鋼蜘蛛雕塑Maman矗立在博物館前方,Maman在法語中意為“媽媽”。在自然界中,黑寡婦蜘蛛是一種可怕的生物,它是掠食者,用自己的蛛網捕殺獵物。盡管黑蜘蛛極其危險,但在這個雕塑中又是一個孕育者,修長腿部上方的白色大理石卵囊哺育著新生命。小說借溫斯頓之口,稱這件雕塑與米開朗基羅的《大衛》一樣,表現了“既強大又脆弱”的對立。

博物館的永久館藏展品是美國極簡主義雕塑大師理查德·塞拉的 (Richard Serra) 的係列作品“時光物質”,用耐候鋼做成八件沒有支撐的牆體,鋼片優雅地卷曲著豎在地上,貌似搖搖欲墜,卻能像獨立的牆體一樣保持平衡。這些牆體近十五英尺高,被扭曲成了各種流體形狀 —— 有波浪形絲帶狀的、帶豁口的圓狀的,還有散開的線圈狀,既透出強大的力量,又散發著細膩的平衡感。其中《蛇》是三條走向大致平行的蜿蜒的鋼帶,鋼帶之間形成兩條長約一百多英尺的波浪形通道。小說第九章中,患有幽閉恐懼症的蘭登就在《扭轉螺旋》的出口與埃德蒙相會。

小說中丹·布朗虛構了一幅埃德蒙的黏土刻字作品——達爾文魚(Darwin Fish),懸掛在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牆壁上。達爾文魚是一條有腿的魚,由基督教最神聖的標誌“耶穌魚”衍生而來。在希臘語中“魚”稱為ΙΧΘΥΣ,恰好由代表基督教信仰核心與宣信的五個詞匯首字母組成。達爾文魚是進化論的象征符號,卻刻意采用耶穌魚的外形。這條魚中間三個粗一點兒的符號是亞述語中的象形文字‘魚’字,可以想象魚嘴向右張開,身上是三角形鱗片。這是整個博物館裏蘭登最喜歡的作品,他認為埃德蒙“是為了向人類最早的書麵語楔形文字表達敬意”。在真理的大海上,達爾文魚和耶穌魚互相追逐,並試圖互相吞噬。

旅美中國藝術家蔡國強的標誌性作品《撞牆》被稱為博物館最奇特的收藏,實際上這是藝術家為柏林的古根海姆博物館而作。99匹等身大小的森林狼排成一長隊,飛奔著穿越畫廊,義無反顧地將自己投擲到空中,形成一條低空拋物線,撞向一麵透明玻璃牆。撞倒在牆底的狼似乎遍體鱗傷而嗷嗷嘶叫,卻阻止不了其它狼亦步亦趨,繼續那不明所以的撞牆行為,象征著一種從眾心理,意味著缺少打破常規的勇氣。99這個數字在東方哲學中代表著無窮無盡,更代表著欲望,這樣一個無限往複的循環行為透露著無奈的傷感。《撞牆》是蔡國強以柏林牆和無形隔閡為靈感的作品,也是對英雄和集體盲目的類本質的剖析,在小說中則暗示埃德蒙完全打破常規的做法。

高迪的巴塞羅那

安東尼·高迪(Antoni Gaudí)說:"世間本無創造,因為萬物早就存在於自然之中了。所謂創造,就是回歸本源。" 小說主人公埃德蒙非常崇拜高迪,尤其喜歡高迪把大自然當成有機體藝術的思想。巴塞羅那的城市設計與埃德蒙對生命起源的好奇心完美契合,兩人都是具有開拓精神的空想家,因此埃德蒙把家也搬到了巴塞羅那。位於厄爾卡梅爾(El Carmel)山上的桂爾公園(Parc Güell)建於1900-1914年,就像一座帶有海景大平台的童話王國,糖果屋門房充滿童趣。星雲狀的怪異長椅、仿龍和仿魚狀的石窟噴泉、蜿蜒起伏的白牆,牆壁采取明顯的流線設計,看上去就像搖頭擺尾的巨型單細胞生物。鍾乳石般的石柱好像一棵棵從地下長出的石化樹幹,與拱廊外部栽種的植物相映成趣。

建於1906-1912年間的米拉之家(Casa Milà)是高迪的最後一件宅邸作品。整個外觀神似數學中的無窮大符號,一條環狀曲線首尾相連,形成兩口貫通整個大樓的波浪形采光井。采光井牆壁上的棕色和綠色瓷磚與壁畫糾纏交錯,如魚鱗一般。大樓迂回曲折的露台、參差不齊的幾何造型,如同波濤洶湧的海麵,蜿蜒起伏,極富動感。高迪將陽台鑄鐵欄杆塑造成了扭曲回繞的形狀,如同柔軟的海藻,與巴塞羅那周邊的群山遙相呼應。天台上造型奇特的煙囪和通風塔,猶如穿越時空的天外來客。埃德蒙的家位於米拉之家的頂層閣樓,由270根高度不等的拋物線和懸鏈線拱梁構成一條連綿不斷的肋式拱梁隧道,如同一條蛇的骨架。

保羅·高更(Paul Gauguin)是19世紀後期象征主義運動的代表畫家,他於1897年創作了平生最大一幅布上油畫《我們從哪裏來?我們是誰?我們要往哪裏去?》。右側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嬰兒,象征生命的誕生——我們從哪裏來?中間部分是一群年齡不一、從事日常活動的各色人等——我們是誰?左側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嫗,獨坐沉思——我們要往哪裏去?小說中這幅畫的真跡懸掛在埃德蒙在巴塞羅那米拉之家頂層公寓的門廳裏(其實是由波士頓美術館收藏),他每天走進家門時,都希望這些問題能激勵自己。畫作的色彩與米拉之家大門口的色彩有異曲同工之妙,描繪了極富自然主義色彩的畫麵。

聖家族大教堂主體由三個巨大的立麵包圍:麵向東方五彩繽紛的“誕生”立麵,麵向西方裝飾質樸的“受難”立麵,麵向南方從魔鬼到天堂的“榮耀”立麵。自從1882年這座怪異的教堂破土動工以來,圍繞著它那刻滿秘符的大門和立麵、中央穹頂細胞狀的網格、回轉式立柱和魔方的數字雕刻、酷似扭曲的骨骼和結締組織的 “骷髏”架構等,高迪采用了無數令人吃驚的造型來反映對自然的敬畏。埃德蒙一直認為聖家堂不僅是天主教堂,還是奉獻給科學和自然的神秘殿堂,高迪在這裏把上帝、科學和自然融為一體。受難立麵大門上方的雕刻——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希臘字母,α和 ω,意味著“第一和最後”或“開始和結束”,正合埃德蒙的胃口——“我們從哪裏來?我們要往哪裏去?”

王室和教會

在小說的楔子中,埃德蒙會見了剛參加過在加泰羅尼亞舉辦的世界宗教大會的三位宗教領袖:西班牙天主教會主教的安東尼奧·巴爾德斯皮諾(Antonio Valdespino)、匈牙利猶太教會拉比耶胡達·克韋什(Yehuda Köves)和阿聯酋伊斯蘭教會伊瑪目賽義德·法德爾(Syed al-Fadl)。埃德蒙表示將公開自己的一項可與哥白尼“日心說”相提並論的科學發現,將會顛覆所有宗教立足根基,特來提前向他們通報。三人對此十分震驚,打算盡全力阻止他,巴爾德斯皮諾聲稱將不惜抹黑埃德蒙的聲譽,而法德爾和克韋什相繼死於非命。那屆世界宗教大會於2004年舉辦,但小說中的一些事件發生在後來幾年。幾位主要人物都是虛構的,特別是西班牙國王與主教、王儲與未婚妻的關係也是杜撰的。

西班牙實行君主立憲製,對幾千萬西班牙人來說,國王仍是15世紀雙王時代深厚天主教底蘊和西班牙黃金時代的標誌。西班牙的盾形紋章(左)兩側是作為護徽的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及西班牙古訓“PLUS ULTRA”,意為“進無止境”。有人認為這句古訓指西班牙在大航海時代對於帝國擴張的不懈追求;還有人認為它反映了西班牙人根深蒂固的信念,即塵世之後還有天堂。2008年,教宗本篤十六世重新啟用有三道橫梁的教宗十字架(右)。丹·布朗在小說中寫道:“新當選的教宗是梵蒂岡曆史上最具自由精神的教宗,世界各地成千上萬的人高舉著教宗十字架表達對其新政策的支持。”其實這位教宗十分保守,曾經譴責根據丹·布朗的小說《達·芬奇密碼》改編的電影褻瀆基督。

西班牙南部城市塞維利亞聖母主教座堂是世界上第三大教堂,揉和了多種建築風格,教堂內部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壯美。殺害埃德蒙的凶手路易斯·阿維拉(Luis Ávila)是一位退役海軍上將,曾目睹妻兒在塞維利亞主教座堂的一次爆炸案中身亡,因此對現代天主教失望。他後來加入帕爾馬爾天主教會(Palmarian Christian Church),結識了其自立的“教宗”。帕爾馬爾教會是一個從正統天主教會分裂出來的新興教派,將航海家哥倫布、20世紀西班牙獨裁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等封為聖人。帕爾馬教會公開指責羅馬教宗是偽教宗,因此是梵蒂岡的死敵,指派阿維拉殺害埃德蒙的“攝政王”自稱是帕爾馬爾教會的高層。

根據攝政王的指令,阿維拉在右手掌心紋了一個佛朗哥的個人標誌(左),包含六個字母,拚在一起是一個拉丁語單詞 “勝利者”VICTOR。這個符號就像納粹標誌一樣,會在那些記得殘暴歲月的老人心中勾起可怕的回憶。小說中埃德蒙的母親出生在西班牙西南海岸港口城市加迪斯(Cadiz),由於自身的悲慘經曆篤信天主教,卻因未婚先孕遭教會拋棄,後皈依帕爾馬爾教會,最終在修道院中自殺身亡。這一身世使得埃德蒙一直對帕爾馬爾教會心懷不滿,並成為一名堅定的無神論者。無神論者符號(右)是一個極具風格的字母A,已經成為地球上人數增長最快、日益暢所欲言的無神論者群體的統一標識。這個群體強勢地公開表達反對宗教信仰的立場,達爾文魚也是無神論者的標識之一。

人工智能和生命“第七界”

埃德蒙是達爾文和尼采的擁躉,並且非常欽佩服英國著名政治家溫斯頓·丘吉爾(Winston Churchill)的多才多藝。他最欣賞丘吉爾的一句名言:“成功是一個人從失敗走向失敗而不喪失激情的能力”,因此為自己的AI助手取名“溫斯頓”。在其指揮下,蘭頓和安布拉來到巴塞羅那米拉之家的埃德蒙住所,找到了密碼的線索,並發現了埃德蒙生前身患絕症的秘密。他們終於在聖家堂的高迪墓室找到英國詩人和畫家威廉·布萊克(William Blake)的全集善本,其最著名的預言史詩《四天神》最後一行詩句的47個英文字母“thedarkreligionsaredepartedetsweetsciencereigns”就是埃德蒙計算機的解鎖密碼,譯成中文則為“黑暗宗教就要離場,甜美科學即將為王”。

埃德蒙的演講以及一係列暗殺事件在全世界掀起軒然大波,諸如 “安布拉被蘭登綁架”、 “巴爾德斯皮諾主教是幕後黑手”等謠言甚囂塵上,阿維拉手上的紋身更是將王室與弗朗哥分子聯係起來。蘭頓和安布拉在逃亡途中一直受到警方追捕,阿維拉在聖家堂與蘭登的打鬥中身亡,主教和國王父子神秘失蹤。一位匿名的解密網爆料人monte@iglesia. org不斷報料炒作最新消息,吸引了全球兩億多人圍觀。解密網有幾百萬追隨者,在眾多陰謀論網站中備受推崇。爆料人的身份卻真假難辨,iglesia. org是西班牙一個著名福音派天主教團體的域名,但似乎被報料人冒用。圖為聖家堂的高迪墓室和旋轉樓梯,這個樓梯是Fibonacci螺旋線的特例,相應數列曾在《達芬奇密碼》中出現。

以溫斯頓的一幅模仿胡安·米羅(Joan Miró)風格的自畫像形狀為線索,蘭登和安布拉在一座廢棄的天主教堂找到了巴塞羅那超級計算中心,計算中心主機竟使蘭登聯想到西安的秦朝兵馬俑方陣。他們趕在黃金時段向全球發布埃德蒙生前錄製的視頻,埃德蒙用自己開發組建的量子計算機“E波”建模,重塑了虛擬的“米勒-尤裏實驗”(Miller-Urey experiment),即生命可能起源於地球的“原生湯”(Primordial soup)。根據美國80後物理學家傑裏米·英格蘭(Jeremy England)的 “耗散適應理論”,埃德蒙認為生命不過是宇宙為了耗散能量而創造的有序結構。而更令人震驚的是,埃德蒙預見到,幾十年後將出現生命的 “第七界”——技術界,人工智能將超過人類智能,並將二者合二為一。

位於巴塞羅那西南角的蒙特惠奇山高173米,山下是1929年巴塞羅那世博會的主體建築國家宮。次日正午,蘭登在乘坐纜車登山遊覽途中意外聯想到,iglesia 和monte在西班牙語中分別是“教堂”和“山”的意思,而英文的“教堂山”即為churchill。在溫斯頓隨後打來的告別電話中,證實了自己就是解密網爆料人,也是雇下殺手的“攝政王”。雖然埃德蒙對這一切並不知情,但他早已坦然接受了即將到來的死亡,這一方法大大提高了古根海姆演講對公眾的吸引力。按照埃德蒙生前設置的指令,下午一點整溫斯頓自我刪除。埃德蒙的人工智能程序連同它與人類互動的記錄消失的無影無蹤,隻留下“人類創造了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卻利用了人性弱點甚至掌控人類”的悖論。

丹·布朗自稱是一位不可知論者,盡管他對高科技存有疑慮,但對於未來仍然充滿樂觀。他認為科學的終極問題事關靈魂,這種殊途同歸在科學最深處開始浮現。丹·布朗借蘭登之口說出:“科學和宗教根本不存在什麽競爭,它們隻是在用不同的語言講述同一個故事。在這個世界上,兩者都有存在的空間。”最後蘭登又回到聖家堂,暢想埃德蒙在演講中揭示的宗教與科學和解、天人合一美好願景,為小說撰寫了一個光明的結尾。在《本源》出版至今的七年中,這個世界卻越發光怪陸離,令人匪夷所思。三年covid-19大流行,宗教紛爭、種族仇殺此伏彼起,ChatGPT橫空出世,聖家堂封頂推遲到2030年……

相關博文鏈接:重遇巴塞羅那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8059/202108/21996.html

巴斯克海岸的別樣風情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8059/202111/1544.html

 

[ 打印 ]
閱讀 ()評論 (3)
評論
噢顏顏 回複 悄悄話 我鍾情西班牙文化 :)
春後雨前SE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噢顏顏' 的評論 : 哈哈,我喜歡西班牙 :)
噢顏顏 回複 悄悄話 這篇文字寫作風格新而有趣 :)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