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後雨前的博客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秋漁蔭密樹，夜博然明燈。
唐山交大五老之一黃壽恒教授在1946年的文章《湘潭複校經過紀事》中寫道：“本院院址唐山，當津榆衝要。以往每受戰爭影響，然僅課務稍有停頓而已，尚無其他損失。自‘九·一八’暴日內侵，鐵蹄西犯，本院之感受威脅，遂日甚一日。民國二十二年春（1933）暫遷上海，假交大滬校房舍上課，結束該學期課程。塘沽協定後，唐山院舍收回，於十二月複課。斯時冀東政情複雜，二十四年秋，環境愈益惡化，賴院長孫鴻哲應付得宜，秉其剛德，賢愚共欽，國旗巍然飄揚於本院中央，供冀東全境國民之瞻仰，而本院乃如一塊淨士，師生於中閉戶讀書，設備建築仍得與時增加，新辦之礦科亦日臻鞏固漸具規模焉。”
上文中提到的孫鴻哲（Sun Hung-che，1876—1937），字揆百（揆伯），號寒鬆，江蘇無錫人，是傑出的革命救國教育家、北洋政府“新交通係”的重要成員。孫鴻哲早年進入北洋大學鐵路專科，後赴英國留學，酷愛攝影。他畢業於愛丁堡大學機械係，在孫中山第二次歐洲之行時加入同盟會。1921-1937年間，孫鴻哲曾三次出任唐山交通大學校長，為了學校的發展嘔心瀝血。關於孫鴻哲及家人的史料流傳下來的很少，筆者在網間仔細梳爬，找到了孫鴻哲兒女的若幹記載。他共有兩子一女，其中長子孫立己畢業於唐山交大，三人均先後留學海外。現將相關資料整理如下，圖片依次為孫鴻哲的三個兒女孫立己、孫浩然、孫竦，攝於不同年代。
孫立己（Sun Li-Chi），生於1903年，應是在其父留學英倫前出生。1921年，交通部長葉恭綽擬將部屬各校統一為交通大學，孫鴻哲被派往上海工業專門學校考察評估，首次進入教育領域。同一年孫立己考入交通大學唐山學校土木工程係，學號952。這是交大唐校招收的第一屆也是唯一一屆學生，次年即改名為交通部唐山大學。1924年孫立己讀大三時，其父第一次出任該校校長。1926年孫立己乘坐麥肯萊總統號（President McKinley）郵輪，從上海出發赴美留學，9月7日抵達西雅圖。1928年他獲得伊利諾大學建築工程學士學位，1928-1931年間任紐約城業建築師。回國後在上海建築師事務所服務一年，曾協助前輩學長莊俊設計南京鹽業銀行大樓，並加入中國建築師學會。
據《環球中國名人傳略》1944年版記載，“孫（立己）君為前京奉鐵路總辦，江蘇省建設專員，唐山大學校長孫鴻哲公之哲嗣。”找到民國19年（1930）3月17日的《國民政府令》，其中任命孫鴻哲等九人為江蘇省政府委員。孫鴻哲是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出任唐山交大（1932年改名為交通大學唐山工程學院）校長之間到江蘇任職的。從1932年起，孫立己曆任鹽業、金城、中南、大陸銀行四行信托部滬部襄理，辦公地址為上海靜安寺路170號四行儲蓄會。1930年這四家銀行組建的四行儲蓄會，以45萬兩白銀的價格，購進上海市中心派克路（今黃河路）上二畝七分多的一塊地皮。
由匈牙利籍建築師鄔達克設計，當時的遠東第一高樓 “四行儲蓄會大廈” （後經鄔達克建議改名為“國際大飯店”）於1934年12月1日落成。孫立己回憶道： “當時各銀行及個人投資房地產的非常多，地處價格猛漲，這是促成興建國際飯店的最主要原因；第二，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是對存戶最有吸引力的廣告。” 當年報刊上關於國際飯店建造的很多報道，都是孫立己提供的。1936年開始，他兼任國際飯店有限公司常務董事和總經理。左圖是1933年中國建築師學會全體會員合影及年會記錄，右圖是當年國際飯店的宣傳頁和廣告貼。
1937年抗日戰爭全麵爆發，孫立己熱心投入母校播遷和抗戰救助工作。黃壽恒老在《湘潭複校經過紀事》文中還回憶道： “‘七·七’驟起，校園淪陷，師生校友鹹不忍見本院之曆史中斷，急謀複學，校友奔走，解囊相助 …… 教授許元啟，校友許照在滬，自始即與各方通訊，商討複課，十月初更與教授李斐英、顧宜孫、學生代表戴根發及校友吳鴻照、郭守先、孫立己等多人集會，議決組織上海及南昌兩辦事處，籌備本院在贛開學。” 不久後的10月23日，孫鴻哲不幸病逝於北平。另外，《鄒韜奮作品集（1937）》中有一篇“答孫立己”，全文抄錄如下
“孫立己先生：來信收到，先生愛國熱忱，語重心長，敬佩敬佩。救國捐和救國公債係屬兩事。五萬萬元是救國公債。關於這項公債，我們當然希望能在最短時期內完成。先生說‘有錢者未必肯捐，無錢者心有餘而力不足’，確是實情，所以我們現在要多方宣傳，使有錢者肯捐。關於這一點，本刊上期登有《論救國公債的籌募》一文，亦曾論及。先生所擬方法，似將救國捐和救國公債混為一物。此外先生所主張的工業宜遷到內地繼續生產，救國團體之宜於統一，均屬當務之急。捐助前方用品，愚意隻須確為前方所急需而為民眾力所能及者，都應該盡力援助。”
1943年國際飯店成立九周年之際，出版了中國旅館業第一本雜誌《帆聲》月刊。《帆聲》在出版界內獨樹一幟，一方麵提倡旅館文學，發表有關旅館業的學識和參考資料，另一方麵鼓勵旅館從業人員研究與寫作，使旅館事業成為一種教育化的公共事業。孫立己親任雜誌社社長，並撰寫發刊詞。他在發刊詞中寫道： “近以國內尚無旅業刊物，故有 《帆聲》之印。不敢言標榜炫耀，更不敢言整理中國文化。僅在采取國內外同業先進之長以補己之短，藉通訊及批評以溝通旅客與飯店之聯係及增進內部職工之團結，乃是編印本刊最大之目標。”
1951年春，北京市公私合營興業投資有限公司與上海國際飯店籌劃在京合作建造 “和平賓館” ，由興業負責集資和設計，國際飯店派員負責業務經營。和平賓館的設計師是建築名家楊廷寶和楊寬麟，國際飯店則由孫立己出麵。同時成立了興業公司建築工程設計部，除和平賓館外還設計了北京市多處重要建築，如新僑飯店、王府井百貨大樓等。北京市財委還致信上海國際飯店等處，請求調任孫立己等長期駐京負責設計和施工事宜。在後來的國有化運動中，興業公司設計部整體並入北京市設計院，孫立己也留在該院工作 ，沒有查到孫立己去世的時間，圖為孫立己（左）、楊寬麟（中）和楊廷寶（右）在和平賓館建築工地。
孫成己，後改名孫浩然（Sun Hao-jan，1910-1995），筆名古巴、孫成，現代漫畫家、舞台美術家、戲劇教育家。1930年考入清華大學經濟係，學號948。他受益於清華校園演劇與通識教育中的美術鑒賞課程，與曹禺等人組織排演易卜生名劇《娜拉》。1931年孫浩然開始在報刊上發表漫畫，舉辦個人畫展，他還是清華冰球隊隊員。1935年孫浩然大學畢業，1936年被推為首屆全國漫畫展籌備委員，與有“文壇鬼才”之譽的著名作家徐訏一起，在上海合編思想、生活、文藝《天地人》半月刊。後留學美國，獲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碩士學位，又進入密歇根大學數學係攻讀壽險精算學。在美期間課餘創作繪畫，曾在費城展出。
1940年孫浩然回國，先入職上海一家人壽保險公司，後加入黃佐臨、姚克、柯靈等組織的上海職業劇團（後改名苦幹劇團），擔任舞台監督和舞美設計，抗戰勝利後參與籌組上海觀眾演出公司，將業餘愛好做成了職業。以孫浩然為首的 “孫家班” 由活躍在上海商業大劇場裏的四位舞美設計師組成，引領了話劇舞美時尚，開創了中國話劇的黃金時代。1947年孫浩然在《新民晚報》發表連載漫畫《人世百圖》，還編輯出版了《炮灰畫傳》《波蘭漫畫選》等繪本。1950年代起，他先後出任上海戲劇學院舞美係教授、主任以及副院長，曾任中國舞台美術學會首任會長、中國戲劇家協會理事，圖為孫浩然擔任舞美設計的莎士比亞戲劇《無事生非》劇照。
孫竦，大約出生於1912年，藝名左拉、孫書玉。她曾是南開中學著名的“摩登三女性”中最漂亮的一個，性格高傲而潑辣，頗具藝術天賦。1930年代，天津《北洋畫報》上曾刊登孫竦創作的時事漫畫，畫風頑皮犀利。孫竦高中畢業後考入燕京大學，後赴日本留學，1938年畢業於日本女子美術學校。回國後她穿著高跟鞋參加新四軍，從事美術宣傳工作。1942年孫竦加入上海華藝劇團，後經胞兄孫浩然介紹加入苦幹劇團及孫家班，從事戲劇服裝與舞美設計。1946年孫竦與分別8年的葉篤莊成婚，婚後移居北平，從事繪畫教學工作。1956年，孫竦擔任新中國第一部彩色故事片《祝福》的服裝設計師，影片中她的名字被寫成了“孫鬆”。
葉篤莊（1914-2000）是天津最後一代世家子弟，為追求孫竦前往日本，考入東京帝國大學農實科。1957年他被劃為“極右分子”，第二年以“美特”罪名入獄。兩人一生坎坷，聚少離多，1964年為保護孩子被迫離異。但孫竦一如既往地給葉篤莊寄包裹，並獨自將三個女兒撫養成人。誰知從此天人永隔，葉篤莊在18年牢獄之災後才得知孫竦已於1973年因癌症逝世。葉篤莊是著名農業經濟學家，1950年代與周建人等合譯的達爾文名著《物種起源》影響深遠，晚年又完成了500萬字的《達爾文進化論全集》的翻譯校訂工作。他還撰寫出版了回憶錄《一片冰心在玉壺》，其中 “追求孫竦” 一章寫得情深意切。葉篤莊去世後安葬在孫竦墓旁，圖為1951年夫婦二人與女兒的合影。
1937年孫鴻哲謝世時，隻有長子在國內，另外兩個兒女尚未學成歸來。孫鴻哲和孫竦父女二人相隔46年離開人間，去世時的年齡相仿，而且都是在風雨飄搖的年代，不免令人慨歎。孫立己兄妹三人憑一己之力開啟各自的人生道路，和他們的父親一樣，值得被銘記。
【注】本文被《唐院春秋》公眾號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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