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上小學了!
小時候我家住在唐山交大東華的一個院子裏,記得父母工作都很忙,常常出差、搞四清、帶學生實習,因此我15歲前的大半時間是和外婆、爺爺、奶奶三位老人一起度過的。我記憶中的故鄉,是外婆推著童車帶我散步的校園 —— 我的第一語言竟是外婆的贛南家鄉話,是爺爺迎著我放學回家的小路 —— 為此小朋友們常笑我嬌氣,是除夕本幫菜年夜飯香噴噴的味道 —— 奶奶總要做上一整天呢。由於唐山生活艱苦,學齡前我和外婆則到北京舅舅家住了幾年。
那年夏天我回到父母身邊上小學,由於大人工作都很忙,舅舅送我上火車並托付給列車員。那時社會風氣很好,人人學雷鋒,列車員給我吃糖、看小人書,想來這也是我“人生在路上”的第一程。到車站以後,我那糊塗的老媽居然還沒來,列車員又把我轉托給一位到交大校園接人的三輪車師傅,過了一會兒老媽才追上來,這在今天肯定是不可思議的。那個中國最早的小小的英式火車站,是我們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門口,每到放暑假,總是從這裏乘上火車去北京玩。
一年級開學前,老媽帶著我到學校報道,一位小朋友陪我一起去。一年級分成四個班級,我在二班,班主任是一位和藹的李老師。全班共有40幾位同學,後來一直同班近十年,直到初中畢業。而在幾十年後又有十位同學在網間相聚,此乃後話。上小學後學唱的第一首歌是:“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記得那時放學要排路隊回家,有一段時間我當路長但走路很慢,常常是小朋友們都走到交大校門口了,我還在半路的鐵路醫院。
當年加入少先隊戴上紅領巾,對於小學生來說是一件大事,而入隊的年限是九歲。二年級第一學期期末,我被批準第一批入隊,心中非常興奮。舉行入隊儀式前一天進行彩排,大隊輔導員也是一位李老師,她突然一個挨一個地詢問生日,由於我還差幾個月才滿九歲,立刻被毫不留情地刷了下來。放學後,兩位不明就裏的小閨蜜興衝衝地要陪我回家“報喜”,半路遇到來接我的爺爺,結果我忍不住大哭起來,至今記得。後來因為老師知道了我的生日,好幾批都輪不到我。但並不是每次都詢問生日,因此至少有兩位生日比我晚的同學先我入隊,我直到十足滿九歲後才戴上紅領巾。那位李老師也許不是有意為之,但她的粗暴行為卻在一個孩子的心靈中留下了陰影。
我家院子裏的幾位老太太都是奶奶的老姐妹,隔壁鄰居北京人劉姥姥是我麵食功夫的啟蒙師傅,至今每當我包餃子的時候還會想起她來。康叔雅奶奶非常活躍,是唐院業餘京劇團的主角,她的老伴江秀炳爺爺身體不好、很少出門。幾年前我才得知,康奶奶早年畢業於輔仁大學,江爺爺是清華學校的首批學生,曾任交大唐院圖書館主任,圖書館的鎮館之寶——光緒禦賜孤本整套5044冊的《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就是抗戰勝利後在江爺爺斡旋下從日本人手中奪回的。沒想到在當年我家那個簡陋的小院中,竟藏有這等龍鳳之人。
小時候的日子單純接地氣,也沒有什麽玩具,我們院裏院外的一群小姑娘整天在一起瘋玩。春天在家門口種幾棵向日葵和蓖麻,夏天常坐在鄰家的葡萄架下納涼,聽大人講故事,看天河數星星。劉姥姥說,隻有沒來過月事的小女孩,才能聽見牛郎織女的悄悄話。每到七夕乞巧節那天,我們會把一碗水放在太陽底下曬出一層膜,然後把縫衣針投在水麵上,觀看水底的針影。針影纖細說明長大後手巧,若影粗如棒槌,長大後就是個苯姑娘。春天從農民手中買來幾隻毛絨絨的小雞,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撿到熱乎乎的雞蛋是每天最快樂的事。還有捉知了、養蠶、打棗、集郵、攢糖紙,周六晚上到西操場看露天電影,男孩們還自己做彈弓打鳥,圖為我積攢的1965年發行的一套特72郵票。
我家附近有個雜草叢生的大水池,後來被改造成了遊泳池。雖然不是標準泳池,但夏日裏的一池清涼,還是給童年增添了不少樂趣,並早早學會了遊泳。冬天校園裏還有室外滑冰場,並且可以借冰鞋,這些在那個年代真是很"奢華"的。那時候家裏沒有電視機,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小喇叭》節目是一天中的大事,慈祥的孫敬修爺爺、和藹的康英阿姨、活潑的小叮當:“我是小叮當,工作特別忙,雞蛋皮小帽白晃晃,桔子皮做我的紅衣裳,辣椒是我的燈籠褲,蠶豆皮鞋嘎嘎響。小朋友來信我全看,我給小喇叭開-信-箱”。大一點則改聽《星星火炬》,伴我們度過多少快樂時光。
張鬆林導演的《沒頭腦和不高興》以及萬籟鳴導演的《孫悟空大鬧天空》是我看過的最早的國產動畫片,還看過兒童劇《馬蘭花》,姐姐大蘭懶惰、妹妹小蘭勤勞。記得劇裏的歌詞是:“馬蘭花,馬蘭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勤勞的人在說話,請你馬上就開花”。跳皮筋時唱的歌謠是:“小皮球香蕉梨,馬蘭開花二十一,……”。有一天在大學校友群中說起這事,好幾位校友回憶說兒時都唱過這首歌謠,網查全國各地竟有幾十個版本,隻有第一句不同。幾年前回國遊玩,在成博新館看到1964年拍攝的電影《小鈴鐺》中的木偶 (左圖),那大概是文革前看過的最後一部兒童片了。右圖是我的第一本字典,1963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華字典》。
爺爺常給我們姐弟購買新出版的小人書,還借給小朋友看,但有時傳借一圈就找不回來了。家裏有一本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黑白繪本,直到翻爛了為止。還有一本《劉家五兄弟》,書中講兄弟五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卻有不同的本領。老大"肚皮包海",老二"火燒不焦",老三有"通天長腿",老四"刀砍不動",老五會說各種飛鳥走獸的語言。五兄弟中我最佩服老三,那時放暑假坐綠皮火車去北京玩,路上要四個多鍾頭,我常常幻想如果有通天長腿就好了。如今乘坐高鐵,隻需50分鍾左右。六歲那年我和爸媽乘火車去浦東老家,那時還沒建南京長江大橋,火車要拆成幾段輪渡過江,看到一篇文章中說,50年代末北京到上海的火車需三天兩夜。
小時候我看過的第一本字書是《格林童話》,至今還清楚地記得"白雪公主"、"小紅帽"等故事。孫幼軍寫的《小布頭奇遇記》中有可愛的布娃娃和她的朋友,還有壞老鼠四兄弟。有一年爺爺奶奶從上海寄來了全套《十萬個為什麽》,記得書中提到區分新月和殘月的方法,後者形狀如C —— 殘字的第一個拚音字母,而前者卻是其鏡像。後來看到豐子愷 的漫畫《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其中的新月就畫反了。前幾年回國省親,在書店看到一本裝楨精美的《洋蔥頭曆險記》,站在那裏翻看了很久。這是我童年最愛讀的一本小人書,洋蔥頭、檸檬王、南瓜老大爺、橘子男爵、小櫻桃、青豆律師、胡蘿卜偵探 —— 多麽可愛和耳熟能詳的名字。
我進小學的時候,三年困難時期剛過去不久。雖然生活依舊清苦,政治色彩也日漸濃厚,但算得上是成年之前難得的歲月靜好。那時常常觀看高年級大姐姐們表演節目,比如她們把麵孔和手臂塗黑,邊舞邊唱:“黑非洲黑非洲,長夜漫漫沒有頭,……“。大概是上三年級的時候,老媽到農村搞四清,沒人給我梳辮子了,因此剪掉了我從小留長的頭發。而30多歲的老媽,由於那年冬天在農村睡涼炕,留下了終身的病根。圖片是我和兩位小朋友攝於交大校園,背景中的兩個淘氣男孩不知是誰,昔日家園已毀於1976年唐山大地震。
還沒過幾年好日子,文革就開始了,先停課半年,後來隻上半天課,少先隊也改成了紅小兵。我家過去有上海產飛鴿和永久牌自行車以及牡丹牌縫紉機,我們從小到大穿的衣服,大多是媽媽親手縫製的。文革伊始破四舊,先卸掉並砸爛了自行車車牌,停課期間學會了做飯和騎車,那時天天到南操場去練車,自行車一直騎到八十年代初。1969年為了迎接九大召開,曾練習列隊遊行小半年,各行各業紮的花車,一個比一個好看。全國人民載歌載舞,活像打了雞血。
那時大把的空閑時間總要找些事來做,有一年迷上了剪紙,小朋友之間互相傳借圖樣,並到百貨商店買刻刀和電光紙。那年頭隻有革命題材,芭蕾舞劇《白毛女》就算最浪漫的了。另外就是集郵和積攢毛像章,後者越大個越好。唐山以生產生活和工業陶瓷聞名,因此還收集了一些瓷質像章。我小時候喜歡畫畫,那時候沒有什麽興趣班,父母又忙得顧不上,隻好自己瞎畫,照著"革命領袖"或"英雄人物"的相片臨摹,我還在學校編過幾年黑板報,直到高一離開唐山。記得一位高班女生是個巧手姐姐,剪紙和粉筆畫都勝人一籌。
由於文革,我們在小學裏一直混了六年半,畢業前我和同學們出了最後一期黑板報,開頭是抄來的兩句話:“飛雪迎春到,戰鬥凱歌高“。從此告別了無憂無慮、懵懵懂懂的童年和小學生活,走進風雨飄搖的中學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