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讀大學的時候,我和同學們一起追過1930年代美國女作家Margaret Mitchell的長篇小說《飄》(Gone with the Wind),那時是讀1940年傅東華翻譯的中文版,浙江人民出版社1979年再版。幾十年過去,我連作家的名字都不記得了,還是上網現查的,但卻對譯者筆下那些漢化的人名地名記憶猶新,如:郝思嘉、白瑞德、衛希禮等,還有“餓狼坨”( Atlanta)。這種方法現被稱為“歸化翻譯”,即把源語本土化,以目標語或譯文讀者為歸宿,反之則為“異化翻譯”。
熟知的例子還有:胡適將美國小城Ithaca譯成“綺色佳”,徐誌摩將意大利曆史名城Florence譯成“翡冷翠”,金耀基將美國Massachusetts州譯成“麥穗秋色”等,不過“孟修斯”“常凱申”一類的奇葩翻譯又另當別論。想起來多年前讀博時認識的幾位有意思的洋人,他們的中文名字或洋名漢譯 (包括綽號) 也很有趣,當然沒有前人譯的那麽文藝。
烏城鄰居炒三丁
我剛到瑞典烏城留學時住了半年多學生宿舍,與一幫年輕的大學生為鄰。學生宿舍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共有12間單人房間,大家共用廚房。有一位鄰居小夥是學曆史的Per Sandin,這個姓氏簡單好記,而且正好是漢語“三丁”的諧音,所以背地裏我們就稱他為“炒三丁”或“三丁”。而其他鄰居大學生,我隻記住了他們的名,姓都忘記了。那時初出國門的我對於瑞典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很多事都是聽“三丁”說的。比如他告訴我瑞典語Apelsin (橙子) 的意思是“Apple from China (中國來的蘋果)”,還講了4月30日五朔節前夜Valborgsmässoafton燃放迎春篝火的習俗等。我們送給“三丁”一盤二胡演奏的廣東音樂盒式磁帶,他對這種兩根弦的中國violin很好奇。
搬離學生宿舍後,與這些小鄰居們再無交集。幾年前偶然看到一個關於瑞典國王Karl XII的電視片,其中一位接受采訪的曆史學家竟是這位“三丁”,還能依稀看出當年的模樣,但臉上也布滿了滄桑。網查十年前“三丁”獲得曆史學博士學位,論文題目是《那時的王室:1810-1860年間貝爾納多特王朝與公民社會的相遇》。以前就聽說文科生的博士論文是一本書,果然如此,他的這一本就是有325頁的厚書。“三丁”現在已是著名曆史學家,又編寫了好幾本書,其中有《瑞典和羅馬女王克裏斯蒂娜的圖像》及《卡爾十二在奧斯曼帝國》。他還有一個自己的維基條目,如今也快到花甲之年了。近年來我對瑞典王國曆史突發興趣,閑時可把這些書找來看看。
台灣女婿費多福
Christopher 是一位美國青年數學家,我初到瑞典時,每周和導師去位於斯京東北郊的數學研究所 (如圖) 聽學術報告。Chris攜太太在那裏訪問,他太太是一位文靜的台灣女子,也是數學家。美國人天生外向話癆,Chris告訴我,他的中文名字是“費多福”。其英文姓氏的第一個音近似“費”,肯定是他太太取的名,頗有傅東華遺風。Chris還一筆一劃寫下他的中文名字,當然是繁體字。費太太的名字裏有一個“XIANG”字,我原以為是“香”,但Chris說是“祥”。他還認真地把第二聲念了出來,中文發音很準,太太真是教導得好。
費多福夫婦回美國後,每年聖誕節前我都會收到他的手寫來信,一直持續了好幾年。費多福的來信每次都是洋洋灑灑的幾大頁,講述過去一年中的經曆流水賬,十分美國風。比如他買了四驅的新車周遊全美;得到終身教職,從東部搬家到西部;太太生了一個女兒;太太又生了一個女兒;丈母娘從台灣赴美,幫他們帶娃——這又是中國 (台灣) 特色了,等等。我十分好奇他哪來的時間寫那麽長的信,仔細研究了這些信件後,發現抬頭結尾與正文的顏色深淺不同,原來他將同一封信複印了若幹份,填好收信人名字後分別寄出。當然也有幾句個性化的內容,比如他們來瑞典那年十分幹旱,草地全變黃了,費多福在信中問道第二年的雨水多不多,所以我沒有及早發現這些信件的奧秘。
不管怎樣,寫信封、貼郵票,再千山萬水地寄來,比用電子郵件一鍵群發有人情味得多。如今有微信更便捷了,但人情味也更淡了。我畢業後搬家,輾轉了幾個城市,也與費多福失聯了。找到了他在美國的大學官網,得知他事業有成,已經帶出好幾個博士,幾年前還兩次到華師大講學。他的兩個女兒也都長大成人了,不知他是否還保持給朋友們複印郵寄手寫信的好習慣。
日本教授豬狩惺
讀博期間我去美國Princeton參加一個調和分析會議,遇到來自日本東北大學的Satoru Igari教授,他還帶去幾個學生。參會的華人很多,是中國留美博士生們借機尋找博後位置和教職的好機會,午飯時間大家喜歡紮堆,以幾位來自港台的美國華人數學家為中心。他們在背後議論,說這位日本老先生非常有名。日本教授和他的學生們不大和別人交往,不知為何對中國人更是敬而遠之。但他對我十分客氣,還送我一張名片,一麵是英文,另一麵是漢字——赫然印著“豬狩惺”三個大字。其實我根本記不住他的英文名字,但對這三個漢字的印象實在太深刻了。當然這算不上是“洋名漢譯”,根本就是日文漢字,“Satoru Igari”才是日文英譯,隻是在中文語境裏發音和意思完全不同。
那幾位華人數學家也不知道Satoru Igari的漢語名字,我說給他們聽時完全不相信,當我秀出豬狩惺的名片時,他們的錯愕表情至今難忘。故事到此尚未結束,近年我因寫一篇文章查閱史料,得知豬狩教授出席了1993年在杭州舉辦的函數論國際學術會議,會議是為紀念分析數學的一代宗師、我們的老前輩陳建功先生誕辰100周年舉辦的,而豬狩惺是陳先生1920年代在東北帝大留學時的博士導師藤原鬆三郎的再傳弟子。按照數學家譜算起來,陳先生應是豬狩惺的師伯,我在複旦的導師比他年長,所以我應稱豬狩教授一聲“堂師叔”。從前並不知道這一層,世界有時真地很小!
算盤和老幹媽
廣義地說,不僅僅限於人名,許多名詞的翻譯也很有趣。記得我剛來瑞典時,係裏一位研究數學史的老師跑來問我:“中國是不是有一種計算工具叫‘思玩吧’? ”聽得我一頭霧水,心想“您不是在說蘑菇吧”。在瑞典語中,“蘑菇”一詞svampar的發音相近。見我一臉懵圈,他馬上在紙上寫下拚音suanpan,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他老人家在說“算盤”。後來我一看到蘑菇,就會想起這個段子。
另一個例子是關於“老幹媽”的翻譯,前些日子在一個微信公眾號上看到,有人將其譯成瑞典語Laga mat,笑了半天。因為不但發音近似,而且Laga mat就是“做飯”的意思,laga意為 (手工) 製作。多年前學瑞典語時,老師告訴我一個俚語:Laga hemma,字麵意思是“在家裏製作”,其實是指“釀私酒”。瑞典對於酒精製品的管理非常嚴格,私人用糧食釀酒是非法的,但是北方有些農民卻會在自己家裏Laga hemma。
“豬尾巴尖”好,豬在高興時候尾巴尖兒會繞成一個小圈圈 :)
我遇到的外國人名字都頗為正式傳統,類似英人男生幾乎都是John/David女生是Mary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