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溪捏著記有顧辰航班信息的紙條,指尖因興奮得發燙。她迫不及待地撥通沈星瑤的電話:"星瑤姐,我老公下午到多倫多,能不能請你家曲遠幫忙接一下?"
電話那頭的回答卻無精打采:"我怕是做不到。"
"什麽做不到!"林若溪帶著嗔怪,"這又不是借錢,你拒絕不了。難道我白叫你姐了?"
"真不行,"沈星瑤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澀意,"他走了。我現在……沒有他的聯係方式。"
"走了?為什麽?"
"他說我不懂愛。"
"你那麽執著地愛他,他感受不到嗎?"
"他說,我讓他窒息。"
林若溪愣住了。那個總是溫文爾雅的曲遠,竟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到底怎麽發展到這一步?他過來才短短幾個月。"
"一言難盡。"沈星瑤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這樣吧,我去租輛車,我陪你去接機。"
上了路,話題自然又繞回沈星瑤的婚姻。她握著方向盤,眼神有些空洞:"他太活躍了,在外麵,跟任何女生都能有說有笑,可一回到家,話都不知道藏到哪裏去了。你知道,男女之間話一多,後麵緊跟著會是什麽事?"
"那也看人吧!曲遠不像是有花花腸子的人。你是不是……管得太嚴了?"
"是有點。"沈星瑤的聲音裏帶著執拗的委屈,"上次他給貓妹做人工呼吸,我想起那個畫麵就難受,罰他睡了一個星期沙發。"
"這就過分了。他救了貓妹一條命!"
"我知道,可我就是想不開,和別的女人嘴對嘴!"
"還有呢?"
"他有車,人又好說話,經常有女同事要用他的車。他不經我同意,就背著我幫那些……狐狸精。"
"想必為這種事,他沒少受罰吧?"
"當然要罰!罰他給我洗腳!看他還敢不敢沾花惹草。"
"這是不是還算溫柔的懲罰?"
"聽嘛。有一次他幫一個女同事搬家,完事後,我聽說他居然暗示對方要'報答'。這事後來傳得沸沸揚揚。我氣急了罵他,他死不承認。我罰他一個月不準碰我……結果剛到第三個星期,他沒跟我吵,也沒鬧,自己收拾了皮箱,離家出走了。隻留下一張紙條,說要分居。"
"反應這麽激烈?"
"是啊,"沈星瑤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本可以求求我的……我會心軟,會縮短懲罰時間的。"
"星瑤姐,繩子攥得太緊,不僅會斷,還會勒傷自己的手。你把他當風箏,線卻忘了塗蜜,隻抹了辣椒水,他當然隻想掙脫。"
"我在校園堵過他幾次,他根本不跟我談,一點機會都不給。尤其後來……我發現那個要'報答'的事,是我冤枉了他,是別人誤傳,根本是另一個人幹的。我後悔死了!"
"也許……讓他冷靜一段時間也好。"
"我也這麽想,他是愛我的。"沈星瑤像是自我安慰,隨即轉移了話題,"若溪,說說你自己吧!心……野夠了沒有?老公來了,能不能長大點,好好過日子?"
"我是這麽打算的。"林若溪輕聲說。
"你要誠實地審視自己,"沈星瑤語氣嚴肅起來,"認真看待貞潔和忠誠,那是愛與婚姻的基石。"
"星瑤姐,我會的。"林若溪望向窗外飛逝的景色,低聲道,"不然,我也會像貓妹一樣,把他扔到郊外的小旅店去。"
她們準時接到了顧辰。他穿著簡單的夾克,身形挺拔,眉宇間帶著長途飛行的疲憊。沈星瑤讓他坐在後排,林若溪本能地想坐副駕,卻被沈星瑤趕去了後座:"去去去,陪你老公坐。"
回程路上,沈星瑤零星聽到後座的對話。顧辰的聲音低沉溫和,仔細問著林若溪的生活瑣事,並不像她曾經描述的那般冷漠,反而透著一種沉穩的底蘊。將他們送到住處樓下時,沈星瑤趁顧辰搬行李,悄悄拉住林若溪,在她耳邊說:"你家老顧,又帥又貼心,好好珍惜吧!"
晚飯是林若溪匆忙準備的簡單飯菜。
久別重逢的兩人在床邊坐下,氣氛一時有些微妙的生疏。
顧辰率先打破沉默,語氣帶著關切:"書讀得怎麽樣?"
"還行,比在國內辛苦多了。"
"我知道你行的。"他頓了頓,切入實際,"就是擔心你錢不夠。還剩多少?"
林若溪尷尬了一瞬,聲音低了下去:"不到兩萬了。"她沒提那被騙的八千。
"啊?"顧辰顯然有些吃驚,"得虧我帶了些錢過來,不然你下學年怎麽辦?"
"我在打零工。"她補充道。
"你應該集中精力學習。"
"你說得輕鬆,"她有些委屈,"錢花起來像流水,不得已才去打工的。"
他從隨身的內袋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她:"這裏是八千美金,我把國內的存款都兌了。就這些。"
林若溪看著那信封,臉上火辣辣的,連伸手去接錢的勇氣都沒有,低聲說:"錢……你自己留著用吧。"
"說什麽傻話!"他語氣不滿,將信封塞進她手裏,"收好。讀書最重要。"
他手心傳來的溫度和不容置疑的口氣,讓她心裏一熱,分別帶來的陌生與隔閡似乎瞬間消融了不少。她不由自主地將身體靠近他一些,輕聲問:"到底是什麽事,讓你丟下國內的大好前程,急急忙忙要出來?我攔都攔不住。"
他輕描淡寫:"自然是不得已。"
"我不信有什麽天大的事!"她追問,"讓我猜猜,是不是王局長逼你娶他的醜女兒?就算是那樣,也比跑出來強!你看到了,在這裏,沒有語言,舉步維艱。"
"倒也沒那麽戲劇化。"他淡淡一笑,目光卻深邃如潭。
"快說!我討厭你什麽事都憋著。"她執拗地追問,指尖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你真那麽想知道?"他看著她,眼神複雜得像深秋的潭水,"好,我說。你出來留學的錢……其實是我借了私人的錢,利用內部消息炒股得來的。不知道被誰捅出去了,部裏正要立案調查。王局長偷偷給我透了底,讓我……趕快離開。"
林若溪聽了,頓時愣住。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婚姻的受害者,卻不知他早已在暗處為她押上了整個仕途前程。這股巨大的、遲來的真相,瞬間衝垮了她苦心建立的怨恨壁壘,隻剩下無邊的心痛與茫然。
半晌,她才顫聲說:"你怎麽那麽傻!你從不貪圖便宜,怎麽會……在小河溝裏翻船?"
"我的確做錯了。"他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床單,"但那時候隻想,我把你害到那般境地,總得給你找條出路。這算是我……我們愛過一場,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
"可你把自己的路徹底堵死了!"她心痛不已,聲音裏帶著哽咽。
"沒事,"他抬起頭,努力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有你在,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那天晚上,她主動擁抱了他,帶著深深的感激與歉疚。盡管床笫之間,分別了兩個季節的他,那份"野性"似乎已被現實的沉重磨去棱角,不及某些"野火"般能瞬間點燃她的亢奮,但她內心是自足且安寧的。他的到來,像在她漂泊無依的世界裏投下了一個堅實的錨,讓她感到了久違的踏實,仿佛有了後盾。至少在這一刻,她是這麽感覺的。
"我能做點什麽呢?"他捧著她的臉問,掌心溫暖。
"什麽都別想,先去語言班學英文。"她說。
"那怎麽行!我們得保障一個人先讀出來。總得有人暫時犧牲。"
"那我暫停學業,你去學英文。"
"不,影響你讀書,我會更難過。"他搖頭,"我有我的計劃,不一定是讀書。"
"什麽計劃?"
"我想辦法賺點錢,撅到這'第一桶金',等拿到加拿大移民身份,然後去中國南方開家公司。"
"主意是好,"林若溪憂心忡忡,"可那'第一桶金',談何容易。"
她開始向其他中國學生打聽,沒有語言的陪讀配偶通常在哪裏找零工。得到的答案是,陪讀妻子大多去製衣廠做縫紉,按件計酬,又累又賺得少。陪讀丈夫則多少有些英文底子,很快去讀書或找到實驗室的工作。林若溪堅決不願讓顧辰去做那種傳統意義上"女人做的活"。
她開始翻看本地報紙的分類廣告欄,為他尋找那些不需要語言的體力活。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回應寥寥。一個星期在焦慮中過去,原本精神尚佳的顧辰,眉頭也漸漸鎖緊。林若溪更是沮喪,看他一身力氣,除了晚上在她身上使,竟然連最低檔的零工都找不到。她甚至硬著頭皮去找了自己打工酒店的老板,說她丈夫願意做清潔工。老板回絕得幹脆:"重體力活不缺人,洗洗涮涮的細致活兒,男人幹不利索。"
她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焦慮。第一次發現,他很能吃,飯量是她的兩倍,這意味著食物消耗飛快。連衛生紙都用得比以前快許多——隻因多了一個整天在家的人。
她拉住他的手,盡量讓語氣平靜:"我們必須撒個謊了!得跟別人說你會點英文,不然根本找不到工作。"
"行,"他有些忐忑,"你教我。"
"來吧,現在就開始。"她拿出紙筆。
他想了想,問:"'廁所在哪兒'的英文怎麽說?"
林若溪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天哪!你大學四年,一句英文都沒學會?"
"學了一點……都還給老師了。"他窘迫地笑了笑。
幾經周折,她終於為他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個工廠組裝用來運輸鋼塊的木質托盤底座。她親自帶丈夫去車間,把他交給工頭。工頭簡單示範:將方木搬上工作台,用高壓氣槍釘在一起。顧辰看了一遍,點頭表示明白。
工頭用英文問:"You okay?(你能行嗎?)"
顧辰聽懂了這句簡單的,點頭回答:"Okay."
他直接被留下開工。那氣槍壓力巨大,操作必須萬分小心,極易打穿身體部位。沉重的方木,連續搬運幾個小時後,手臂和腰背便開始抗議。下班回來,林若溪見丈夫雖然疲憊,但心情似乎不錯,便問:"能幹下去嗎?"
"不在話下。"他語氣輕鬆,因為饑餓,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
林若溪略感欣慰,這總算是個起點。一個月能掙一千塊的話,至少兩人能熬下去。那晚,他幾乎是倒頭就睡,那樣重的體力活,恐怕是他人生頭一遭。
第二天一大早,他正在廚房準備要帶的午餐——兩個簡單的三明治。電話鈴響了。他離得近,順手拿起聽筒。
"喂!喂!"他用中文說道,聽到對方是英文,慌忙把話筒遞給林若溪。
"Good morning.(早上好。)"林若溪接過電話。
對方通知,顧辰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隻是今天嗎?"她問。
"不,不用再來了。"
"為什麽?"
"他不合適。"
她驚訝地望向丈夫:"你怎麽搞的?工廠不要你了。"
"不對呀,"顧辰一臉錯愕,"我很努力,一點沒偷懶。隻是……那氣槍老卡住,我花了不少時間修理它。"
"你呀!"林若溪頓時明白了,"修氣槍是技工的事,跟你沒關係!肯定就是這個原因。"
"我不知道會這樣……"他窘迫地站在那裏。他從未想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解決問題的能力和責任心,在這個陌生的國度竟成了被辭退的理由。
林若溪呆呆地看著他窘迫無措的樣子,心頭湧起一陣酸楚。這一刻,她分明看到的不是那個曾經揮斥方遒的處長,而是一個在陌生世界裏迷失了方向的大男孩。
一種混雜著心痛、憐憫和荒謬感的情緒攫住了她。她清晰地意識到,北京那個風光的小家庭、那個無所不能的丈夫,都已是前世的幻影。而今,他們必須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用殘存的信任與理解,重新拚湊出另一個未來。
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心情,緩和了語氣說:
"算了,這……也算是個難得的經驗。我們接著找,總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