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曾被認為是人類最為珍貴的情感,並為很多人所讚美。英國詩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和塞繆爾·泰勒·科爾裏奇(Samuel Taylor Coleridge)分別說過,“鳥要巢,蜘蛛要網,人要朋友”,“友誼是遮風擋雨的樹。” 亞裏斯多德說:“一個朋友能敵50個敵人”。美國作家裏奧·布斯卡利亞(Leo Buscaglia)說:“一枝玫瑰堪稱我的花園, 一個朋友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中國古代也是一個重友情、重知己的社會,有“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為朋友兩肋插刀”、“士為知己者死”的古訓。時下“閨蜜”、“知己”頗為時髦,其實都是“朋友”的代名詞、友情傳統的延續。
在西周時期,“友” 泛指皇室族人,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友又是兄弟規範,所謂“善兄弟為友”(《爾雅·釋訓》)。到了春秋、戰國時期,“友” 演變為有共同誌向的人(“同誌曰友”),並成為儒家“五倫”之一: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與其他四種人倫關係不同,朋友之間關係的準則不是絕對的服從和尊敬(忠、孝、節、悌),而是平等的相互信賴— “朋友有信”, 而且這個準則一直持續了兩千年而沒有改變。
作為一個合格的朋友,為不負信賴,有時須付出高昂的代價。劉義慶《世說新語》中的荀巨伯冒著生命危險而不肯舍棄病重的朋友的故事最為著名:
荀巨伯遠看友人疾,值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你]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 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而還,一郡並獲全。
另一個故事叫《吳保安棄家贖友》,出自唐人傳奇,敘唐開元年間,郭仲翔隨李蒙將軍赴南蠻平叛,忽接到同鄉吳保安一封信,求其薦用。郭仲翔推薦他給李將軍,任命他為軍中管記。 次日,李蒙全軍覆沒,郭仲翔也被擄至南蠻之地。南蠻準其索絹千匹取贖,他將實情信告保安。吳家傾盡家財,不足二百匹絹。為救朋友,吳保安離家經商十年,積攢了千匹絹錢,才將郭仲翔贖回。而家中妻兒都淪為乞丐,得都督楊安居資助,方幸免難。不久,吳保安夫婦去世,郭仲翔聞訊,千裏負骨遷葬,又將留下的孤兒養育長大。
不難看出,其中不僅僅有儒家五倫中所強調的“朋友有信“,還有民眾中“知恩必報”的觀念影響。無論怎樣,朋友之間的緊密關係無疑和注重家庭、姻親關係的其他儒家人倫關係產生矛盾和衝突。明代就有很多人抱怨朋友間的緊密關係帶來的危險—“薄骨肉而重交友”。但“朋友有信”的友情模式仍廣泛為人所推崇。
在這種以“朋友有信”為基礎的無私的友情之外,還有另一種友情。《列子·湯問》說: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 山!’誌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謂世再無知音。乃破琴絕弦,終身不複鼓。
這種能夠充分地理解對方的能力, 是傳統中國文化中友情的另一重要內涵,也創造了另一重要的朋友模式,亦即所謂的“知己” 、“知音”。管仲和鮑叔牙的故事最為著名。
據傳春秋時期的管仲和鮑叔牙一起做生意,管仲出的錢少卻多拿紅利。鮑叔牙說:“他哪裏是貪錢?隻是家貧而已。” 管仲打仗的時縂候躲在後麵。鮑叔牙卻說,那是他家有老母。管仲做官屢遭罷免,鮑叔牙認為是沒有碰到賞識的人。後來他推薦管仲給齊桓公,管仲成為明相。管仲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牙。”
友誼philia在希臘文字中有更廣泛的意義,指“兩個人之間的相互吸引”、 “在共同的工作中合作的意念—從功利性的商業交往到親密的友誼。”
羅馬帝國的西塞羅Cicero 說,為了建立友誼,雙方都必須真誠。
亞裏斯多德Aristotle認為,為過得更好,友誼是必須的。他把友誼分成兩類,一類是 “完全的友誼,即道德相近的好人之間的友誼”,另一種是以功力為目的的友誼和以快樂為基礎的友誼(和她在一起令人愉快)。顯然第二種友誼不是我們所認同的真正意義上的友誼。
西方學者認為:朋友之間的友情在不同文化中是不同的。例如,在俄國,一個人通常很少有可稱作“朋友”的人。
一位日本學者認為,社會結構決定了重要倫理準則及朋友的有無和遠近(親密程度)。日本的社會結構是垂直性的(下級服從上級),所以它最重要的倫理準則是忠誠;而中國的社會結構是橫向、水平的,所以友誼成為重要的倫理準則。
中國學者認為,文化背景的不同決定了朋友和友誼的性質。由於中國的根基是農耕文化,農民們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所以就有了長期、甚至終生的親密友誼;兒西方社會的根基是遊牧、商業文化,人們流動性很強,所以朋友之間的友誼也是臨時互助性的而非長久的。中國文化中那種終生朋友不很多見。
盡管朋友和友誼曾被一再珍視和讚美,英國作家C. S. Lewis卻認為,現代的友誼已經失去了它在古代的力量和重要性: “對於古人來說,友誼似乎是所有的愛中最令人愉悅、最具人性的愛;是美德的學校和生命之樹的皇冠。 相比之下,現代世界對友誼視而不見“ (《四種愛》)。
在近代西方,近100年來,親密的身體接觸已在公眾心目中受到性的影響,並且被認為是友誼的禁忌,尤其是在兩個男人之間。
根據2006年的一項研究,自1985年以來,25%的美國人沒有密友,每人的平均“知己”人數降至2人。
中國古代像《荀巨伯舍命全交》、《吳保安棄家贖友》、《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等,都是膾炙人口的友情故事。但在這些明代話本小說的開頭,大多有說書人的“入話”,和西方人的觀點罕見地一致,認為友情已經消亡,說這些友情故事的目的,隻是希望人們能學樣古人。且看《俞伯牙摔琴謝知音》起頭四句詩:
浪說曾分鮑叔金,誰人辨得伯牙琴!於今交道奸如鬼,湖海空懸一片心。
《吳保安棄家贖友》起頭則是:
古人結交惟結心,今人結交惟結麵。
結心可以同死生,結麵那堪共貧賤?
九衢鞍馬日紛紜,追攀送謁無晨昏。
座中慷慨出妻子,酒邊拜舞猶弟兄。
一關微利已交惡,況複大難肯相親?
君不見,當年羊、左稱死友,至今史傳高其人。
這篇詞名為《結交行》,是歎末世人心險薄,結交最難。平時酒杯往來,如兄若弟;
一遇虱大的事,才有些利害相關,便爾我不相顧了。真個是:
酒肉弟兄千個有,落難之中無一人。
還有朝兄弟,暮仇敵,才放下酒杯,出門便彎弓相向的。所以陶淵明欲息交,嵇叔
夜欲絕交,劉孝標又做下《廣絕交論》,都是感慨世情,故為忿激之譚耳。
那麽,當代人怎麽看“朋友”?下麵略舉網上一二例:
滿麵春風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患難見真情,轉身一個坑。全心待朋友,換來是絕情。
友情,那曾經的生命之樹王冠上的明珠,真的已經或者正在失去它燿眼的光彩嗎?
(2021-4-13)
至於信賴,我覺得應分為“信任”和“依賴”兩個部分。朋友之間應互相給予足夠的信任,但不該過分依賴。依賴會給對方帶來壓力,長此以往將損害友誼。
~~~~~~~~~~~~~~~~~
哈哈!我剛剛想到了,我的乒乓球友很多,一把球拍走到哪裏都有朋友,球友的友情以快樂為基礎,雖然不是深交,但是感到快樂。至於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友誼,很少人會去想這個問題,想得太多真的很累!
兩篇關於友情的文都拜讀了,山雁兄不愧是大文豪,博古論今,洋洋灑灑。
“Life is partly what we make it, and partly what it is made by the friends we choose.” — Tennessee Willi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