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小學同學,家有七個孩子,跑進跑出,一刻不停,為了方便,經常門戶大開。因為她家熱鬧,進出自由,成了我們最愛去的地方。我們也跑進跑出,哇啦哇啦,瘋瘋癲癲,渾水摸魚。
同學的父母整日上班,難得見到,家裏由三位老太太掌管,兩位忙著做飯,最老的那位,喜歡坐在遠離大門的小房間裏曬太陽。一家有三位老太的真不多,後來得知曬太陽的是奶奶,做飯的是外婆和姨奶奶(奶奶的妹妹)。
文革中,同學的父母被關押了,奶奶去世了,子女去外地務農了,外婆搬到舅舅家去了,隻有姨奶奶留了下來,因為姨奶奶無處可去。
姨奶奶是家裏的小女兒,一生未婚,從小長輩就決定要她一輩子留在家裏,為父母養老送終。也就是說,姨奶奶是“全職女兒”,生養她就是要她服伺父母。父母百年後,全職女兒往往跟隨家裏的男丁生活,所以最後她跟著姐姐來投奔外甥了。
童年,我看到一些人家有前來投靠的遠房親戚,一般來自農村,不少是沒有工作的孤寡中老年人。他們幫著做家務帶孩子,討口飯吃。印象裏的窮親戚往往不聲不響,衣衫破舊,臉色暗淡,在借住的親戚家毫無地位,可有可無。他們總是跟灰色的模糊不清的背景融成一體,難以記住他們的長相。可能因為他們太“識相”了,盡量不引起他人注意,寄人籬下的他們,外表內心都昏暗無光。
所幸我上學的時候提倡男女平等,我的同齡人,不分男女,中學一畢業都被分配去鄉下插隊,後來輾轉回到城裏,無論好壞,大家都有了一份工作。不少同學從農村回來後,在街道生產組工作,一天隻掙七八毛錢,但畢竟能自立了,不至於老了去投奔親戚。
當兒女都有了全職工作,全職子女這個行業消失了,但這並不意味兒女不管不顧父母了。相反,不少人承擔了兩份全職工作。
我有位大學同學,排行老三,老大老二結婚離家後,照顧父母的重擔自然而然落到她肩上。她在大學教書,下班後忙於伺候年邁的父母,買菜做飯清掃,馬不停蹄。到了父母的晚年,更是忙得頭頭轉,老人三天兩頭看病住院,全靠她送醫院,接洽醫生。二老的日常護理和飲食起居,也依賴她打理。可以說,幾十年來,她同時做著兩份全職工作,不僅是“全職教授”,也是“全職女兒”,根本沒時間精力照顧自己。等送走了雙親,她已經60歲了,錯過了婚嫁,為父母奉獻了最好的年華。我十分佩服她,簡直是超人。
十多年前,我去摩洛哥出差,同行的同事霍桑來自摩洛哥。跟英文中的 John, David差不多,不少阿拉伯男人都叫霍桑。這位霍桑很厲害,阿拉伯語、法語、英語都說得很溜。
摩洛哥曾經是法國殖民地 (1912-1956),雖然官方語言是阿拉伯語,但法語仍被視為上層語言,在與非阿拉伯國家的交往中,摩洛哥人會使用法語。或許因為摩洛哥離南歐很近,從首都拉巴特 (Rabat) 飛到馬德裏才一個多小時,飛到巴黎才兩三個小時,摩洛哥人相對來說見多識廣,勇於尋找各種機遇。比如霍桑,出身平民,大學畢業後想方設法找到了獎學金,跑美國來留學了,畢業後正好美國出兵中東,急需阿拉伯語言人才,便留了下來。他站穩腳跟後,又幫助兩個弟弟移民美國,現在兄弟三人都在美國安家落戶了。
那次出差,訪問了摩洛哥的幾所大學。有一所在梅克內斯 (Meknes),這是摩洛哥皇家四大曆史古都之一,其他三大古都是:拉巴特、非斯(Fes)和馬拉喀什 (Marrakesh) 。
訪問了大學之後,霍桑邀請我去他母親家吃午飯,這才得知,梅克內斯是霍桑的故鄉。他母親的家在一幢三層公寓樓裏,跟周圍矮小破舊的建築相比,他家應該屬於“中上階層”。公寓樓本身沒有任何特點,方方正正的水泥建築,他家的擺設卻帶有濃鬱的阿拉伯風。
在客廳入座後,來了一位穿著天藍色繡花長裙,包著頭巾,三十多歲的女子,霍桑介紹說這是他妹妹。這套公寓是霍桑為母親和妹妹買的,平時她倆住在這裏,這幾個月母親去美國探親了,留下妹妹看家。
霍桑妹妹非常文靜,會說簡單的英語。打了招呼後,讓我們去餐廳用餐。跟客廳的色調一樣,紫紅色的餐桌布上繡滿了金色的圖案。她準備了烤雞、西紅柿黃瓜色拉、幹果仁(杏幹、蜜棗、葡萄幹)、白煮蛋,還有用塔津 (tagine) 煮的粗麥粉粒(也稱庫斯庫斯 couscous)。塔津是瓦器做的鍋,可以說是摩洛哥砂鍋,帶有圓錐形的蓋子,可以直接放在爐子上煮也可以放在烤箱裏。摩洛哥美食不油膩,味道濃鬱,主要調味品是孜然、薑黃、胡椒、和生薑,還喜歡用洋蔥和西紅柿做配菜。(當時沒拍食物的照片,隻能找張網圖來展示塔津)。
就餐時得知,霍桑妹妹是“全職女兒”,不婚,在家專職伺候二老,為父母養老送終。父親去世後,霍桑和兩個弟弟每月寄錢贍養母親,妹妹也得以過上舒適的生活。摩洛哥的房子很便宜,霍桑100多平米的公寓那時才二十多萬摩洛哥迪拉姆(Dirham),折合成美元才兩萬多(1美元=10多個迪拉姆)。
霍桑還有其他家人和親戚住在這座城市,萬一需要跟外界打交道,可以求助家裏的男性親屬。至於平時,每天會有不同年齡的女眷來做客,跟母女倆一起做飯做手工,談笑風生。
有機會見到受過中學教育的“全職女兒”,對她是否安心這一行業很好奇。我問霍桑妹妹有無特別愛好,她最喜歡的是手工縫製長裙,從設計裁剪到繡花縫製,做成一條普通的布裙子需要五六個月,要是縫製比較華麗的,需要一年,甚至更長。說著,她驕傲地拿出幾條成品給我看,件件都是工藝品。
說實話,我竟有點兒羨慕她的慢節奏生活,不慌不忙,全心全意創造美麗。但是畢竟我一輩子受的教育都是女人要獨立,一想到以後需要手心向上,靠兄弟生活,還是算了吧,快節奏累是累一點,生活也不那麽精美,但是安心自在啊!
前兩天,朋友給我發來一篇文章,說的是國內一位211大學應屆畢業生(211大學是麵向21世紀的國內100所重點大學)。小夥子未畢業就開始找工作,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月薪5000元的。據他說,他家在二線城市,父母在體製內工作,收入不菲,家裏有三套房和50萬的車,不缺錢,如果他大學畢業去送外賣,反而會給父母丟臉。
考慮後,這位決定不找工作了,在家給父母當“全職兒子”,為父母開車,跑腿,接送媽媽跳廣場舞,陪旅遊,送爸爸上班。
據說在大學畢業生中,當“全職兒女”的還不少,有的是暫時的,過渡一下,最終還是希望能找到合適工作。但是也有一些心甘情願成為長期的全職兒女,因為不少人受不了內卷的社會競爭,選擇躺平。
有人說,全職兒女是啃老,但也有人不同意,為什麽不能給父母打工,換取生活費呢?如果父母請保姆,請來的還不一定貼心,不如自家兒女,看著就滿心喜歡,隻是這難免會影響兒女的婚事。
說實話,對於傳統“全職兒女”的複蘇,開始感到有點兒意外。或許我成長於選擇有限的時代,多數家庭缺乏供養閑人的資源,需要每個人外出勞動謀生。因此,我們引以為傲的自立意識,不一定是出於自我選擇,而是環境和時代替我們選擇的,我們無非是習慣成自然。而現在,一些家庭累積的財富足夠養活不少人,從而外出就業不再是唯一的選擇,成了多種選擇中的一種,由此可見中國社會在經濟生活方麵的進步。
此外,人們的想法也更多元了。當年,我們受到的教育是依靠別人生活不光彩,是“寄生蟲”。分析一下,不難看出,人們的價值觀單一、狹隘,不分青紅皂白,隻有外出就業才是正常的生活。真的如此嗎?各人情況不同,不掙錢,不外出就業,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無非是我們不習慣而已。能夠為自己設計人生,應該也算是社會的進步吧?
全職兒女成為一種職業,看似“啃老” ,卻也滿足了一些老人“養兒防老”的期望,隻要雙方樂意,也是相益得彰。
我們這代人青年時期有不少上山下鄉,或當工人,他們雖然有工作,但工資微薄,也結婚生子。近年來當他們的父母年老需要人服侍時,往往是一家兄弟姐妹中找一個收入最低的,讓他/她辭了工作在家出力伺候父母,其他兄弟姐妹出錢。這也算是一種類型的全職兒女吧。我有個小學同學前幾年就是這樣的,她母親在世時一直是她伺候,但她看起來並不輕鬆愉快。
其實美國社會已經在partially實行兒女有償照顧父母。 十多年前我前同事說他的母親八十多歲,生活半自理。 同事的妹妹跟母親一起住,平日幫忙買菜並照顧母親起居, 開車帶她去看醫生。 政府每個月付給同事的妹妹380刀作為照顧母親的報酬。錢雖不多, 但是我覺得這個理念不錯。 如果老太太的女兒不照顧,雇個別人照顧額得付錢。 同事的母親和妹妹都不在我們州。
海風姐新周愉快!:)
海風的故事,讓我想起以前去銀行辦事認識的一位老媽媽。她是櫃台後tellers中年紀最大的一位,經常一麵處理單據一麵跟我聊天,隨口稱讚的,總是她一到家就過來問寒問暖又給她按摩的兒子。
後來我了解到,她兒子沒有他姐姐優秀,也沒有正式工作,靠在家照顧她老伴掙政府的護工費為生。剛開始老兩口以此為恥,不愛人前提起,後來越老越感覺到,其實兒子才是讓老兩口享受到親子關係的幸福源泉,因為賺錢多的姐姐,一年都回不來一次,平時忙的沒空打電話,更別給老兩口按摩了,哈哈。。。
是呀。父母給一個正式職稱,叫“助理”,發工資,跟兒女到外麵找個“助理”工作沒什麽不同。
給 King Charles 擠牙膏的這類都是正式工作。
要是父母很有錢,用錢來買斷兒女的未來,那兒女可以用父母的錢來做自己喜歡的熱愛的事情,犯不著關在家裏做家務伺候人,人連自己都不愛伺候,更何況伺候他人。
要是父母沒錢,又想過上有保姆的好日子,活生生把孩子當工具,他們過了一輩子有人伺候的好日子,這個伺候人的孩子老了怎麽辦?沒技能,沒孩子,沒錢,隻好四處投親靠友吃救濟?
唉,接受不了這種父母,太自私,自私得連孩子的利益都要吃幹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