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作氣看完了李翊雲2019年出版的小說《理性終結的地方》(Where Reasons End,也有人譯作《原因的終點》)。關於李翊雲,我在博文《千年修得父女緣》中做了簡介。這個英文單詞 Reasons,對這本書而言,選用得十分到位。了解了這本書的內容之後,或許你也會有同感。
這是一部由一係列對話構成的小說,隻有兩個人物:“我”(敘述者)和兒子尼古拉。十幾歲的尼古拉自殺了,母親在一個不存在的虛構空間裏,與死去的兒子交談。交談是碎片型,不連貫的,就像人們的記憶,也像我們的日常,往往沒有特殊的意義,也沒有主題,卻重複出現在我們的記憶和生活裏。
這是一部沒有情節的小說,沒有提及尼古拉自殺的原因和前後經過,也沒有提及“我”究竟是誰,叫什麽名字,讀者隻知道敘述者是一位母親、作家和老師,跟李翊雲一樣。
令人心碎的是,2017年,李翊雲16歲的兒子自殺了,在失去兒子的幾個月後,她開始寫這部小說。李翊雲似乎是刻意躲避了畫麵、情節和悲傷的描寫,跟兒子的對話更像是母子之間的日常,總是有點兒小衝突,母子會為了一個字眼爭執不休。 不同的是,失去了生命的兒子,在對母親的話語不感興趣時,便默不作聲。這一切當然來自作者的內心,她陷入了“無以言表”的困境。這會兒,母親會恐慌,試圖用語言用理性去安撫兒子,去拽住他,不讓他消失。然而,即使在虛構中,談話還是常常會中斷。
從兩人的對話中,我們了解到尼古拉有許多興趣,喜歡烘焙、詩歌、閱讀、雙簧管。跟母親一樣,對語言和字眼特別敏感,母子倆的對話常圍繞字眼,尼古拉喜愛形容詞,而母親更偏愛名詞。他倆的爭論往往沒有結果,尼古拉認為母親永遠說不過他。對話常常給母親帶來更多的疑惑,“假如我爭辯得更好,他會在人世呆得更久嗎?”許多她來不及問兒子的問題,就像悲傷一樣,追隨左右,而且會一直陪伴她到生命的終點。
這部小說的對話雖然被分成16個章節,但是因為沒有情節,讀者可以從任何一個章節開始讀(這是我個人的感覺)。對話往往基於母親的某個回憶片段、正在思考的問題、以及無法解開的謎。通過對話,更確切地說,是自問自答,雖然是以母子對話的形式出現的,作者似乎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感悟,然而並沒有確定的答案。如以下這段對話:
尼古拉:你在寫小說。
母親:是的。
尼古拉:你可以隨心所欲編造一切。
母親:(我)從不編造。(我)必須生活在虛構裏,就像必須生活在這裏。
尼古拉:這裏有你,沒有我,我在小說裏。現在我就是虛構。
母親:你在虛構裏,我也在那兒。
尼古拉:那不令人糊塗嗎?
母親: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也在虛構裏嗎?
李翊雲幾次三番質疑時間,兒子16歲離開了人世,時間朝一個方向繼續往前,但是人的思緒不一定跟時間合拍,而是向各個方向伸延。兒子不會永遠定格在16歲,母親會想到如果兒子活著,該25歲,35歲了。兒子3歲說過這句話,6歲做過那件事。過去、將來、現在對於分處天上人間的人來說,還有意義嗎?無論用多麽精準的語言和理性的思考,最終的結果是世界上有無數無解的謎。應該就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吧。
這部小說的語言很中性,李翊雲的文字一如既往簡潔、幹淨。她避開了主題、情節、悲情的描寫,讀者需要靜下心來,慢慢品讀,去體會作者究竟要表達什麽。或許李翊雲想表達的就是自己內心的困惑和掙紮,她試圖用語言和理性去麵對喪子之痛,卻一再失敗。正如小說中的母親所說:“提供給我的文字,如失落、悲傷、哀痛、喪親之痛、創傷等,似乎永遠無法準確表達困擾我的事。”
一個人必須學會,並且適應,生活在失落、悲傷和喪親之痛中,這是人生的一部分,也是人類對死亡,對人生獨特而淒美的理解。
這部小說獲得了2020年的筆會/讓斯坦圖書獎(the PEN/Jean Stein Book Award)。不少評論稱這本書為罕見的傑作,極富創意,語言精確,顯示了李翊雲不愧為美國最佳作家之一。而李翊雲並不認為這本書是完美的。這本書誕生於難以想象的痛苦,當涉及到無法描述的事情時,精確的語言是不存在的。
李翊雲真不簡單,聽了一門課改專業,用英文寫作,以兒子自殺的素材寫作,都是很挑戰自我的事情
謝謝海風的分享!
謝謝介紹李翊雲!
繼續跟著海風姐了解李翊雲,網上也看了一些關於她的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