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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左教條要不得:哈佛教授對戰“取消文化”

(2021-01-10 11:34:40) 下一個

美國意識形態的兩極分化日益嚴重,在反對極右思潮的同時,也需要反對極左思潮。暴民衝擊國會大廈,執法機關可以處理。但是網絡暴民,思想上的過激,則更需要每個人的思考、反思和自斂。不難發現,教條主義的“政治正確”讓言論自由麵臨危機,除了一些極左分子,多數的美國人討厭過激的言論舉措,比如“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

什麽是“取消文化”?

近年來,美國文化界常有名人遭極左網民圍剿的事件。在譴責好萊塢電影的主角"過白"的當口,著名女演員斯嘉麗約翰遜說,作為一名演員,她應該被允許扮演任何人、任何種族的人、甚至一棵樹、一隻動物。表演是她的職業,這是職業對演員的要求。

一席話引來激進派的圍剿,有人說她白人至上,無視有色人種演員缺乏表演機會。由於約翰遜曾經扮演過一名變性人,有人以此作為好萊塢種族主義和文化歧視的鐵證。他們認為,隻有當變性人的角色由變性人扮演,非裔由非裔扮演,亞裔由亞裔扮演,依此類推,好萊塢才實現了多元化。

英國有一名研究人員上訴,由於她多次推文說“改變性別是不可能的”,而遭英國某智囊團解聘。法院審理後,沒有在推文和解聘之間發現因果關係,判決她敗訴。《哈利·波特》的作者J.K.羅琳為這名研究人員打抱不平,就此陷入同性戀者變性者的圍攻,被貼上仇視變性人的標簽。有人揚言,從今往後再也不讀她的作品。

這種現象被稱為“取消文化”。“取消”一個人的說法來自1991年的一部影片《紐傑克市》(New Jack City)。影片中黑幫頭目的女友,因受不了他造成的血腥而痛哭,激怒了黑幫頭目,“把這狗婆娘給休(cancel)了,老子再去買一個。”

取消文化跟衝擊國會大廈,文革中打砸搶差不多,基於暴民心態,靠著人多勢眾,打一場群眾戰爭。如果某位公眾人物或某個企業的言論觸犯了這些人心目中絕對的“正義”,這個人或這個團體就會被抵製封殺。

關於言論自由的公開信

還記得2020年7月7日,在美國著名人文雜誌《哈潑斯》(Harper’s)網站發布的《正義與公開辯論》的公開信嗎?這封信由153名著名作家、學者、新聞人、以及來自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等美國一流大學的教授共同簽署,其中包括思想界重量級人物哈佛大學的斯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

之所以要特別提到平克教授,是因為他被卷入另外一封公開信,一封鮮為人知的公開信。

言論自由麵臨的兩種威脅

《哈潑斯》公開信不長,500多字,簡論了言論自由麵臨的兩種威脅。

一種威脅來自“非自由民主”狀態(亦稱“部分民主”)。意思是,公民雖然參加了選舉,但是由於政治不透明,缺乏公開辯論,不容忍意見分歧,民主蛻變為“部分民主”,社會變得不開放不自由。公開信沒有舉具體例子,但是提到總統是“非自由民主”的強大同盟,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另一種威脅來自不容忍異見。這一威脅是《哈潑斯》公開信的焦點。公開信沒有過多批評右派,而是把注意力放在美國左派內部的激進派,試圖規勸這些人迷途知返。公開信指出,激進派排斥、禁止不同觀點,用簡單的教條,去解釋複雜的問題,並且羞辱、排斥提出異見的人。

激進派把“正義“和“自由”對立起來,以自己的正義觀為標準,禁止任何“不正義”或“不夠正義”的意見,甚至呼籲懲罰報複提意見的人,帶來了令人不安的結果,威脅了言論自由。譬如,為了怕損害企業形象,企業草率地嚴懲員工,而不是認真地進行改革;編輯因發表了有爭議的文章被解聘;禁止記者報道某些話題;教授引用了某個文學作品被調查等等。

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使作家、藝術家、新聞人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因為偏離了風行的正義觀,而遭到排斥打擊,甚至淪落到無法維持生計。為了逃避風險,他們把言論限製在安全範圍內。然而,言論自由是民主社會的命脈,作家學者需要自由的空間去探索、創造、冒險。

社會各界的反響

《哈潑斯》公開信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因為在日常生活中,大家或多或少能感覺到忌諱的話題在不斷增加。比方說,因為“男女平等”,就不能說有些工作更適合男性。因為要反對種族歧視,就不能議論某個種族內存在的特殊問題。特別是大規模的黑命攸關運動,更拉長了禁題的警戒線。言論自由生死攸關,挑戰取消文化刻不容緩。

激進派對這封公開信表示不滿。雖然這封信的聯署者多為自由派精英,但激進派向精英發起了種種挑戰,要麽指控某簽署者有錯誤言論;要麽譴責精英這時候提出保護言論自由,分散了社會對黑命攸關運動的注意力;要麽抱怨精英的虛偽,因為精英一貫享受言論自由,隻有小人物才不敢說話。

保守派的反對意見不多,無非是對公開信批評了川普總統表示不滿。當然,他們也很享受“坐山觀虎鬥”,冷嘲熱諷左派內部的思想論爭。

反對平克教授的公開信

2020年7月5日,500多名美國語言學協會會員聯署了一封公開信,要求協會把平克從“傑出研究者”的名單中刪除掉。

平克是誰?

他是哈佛大學教授,在心理學界和語言學界享有盛譽。他寫了不少語言、思想、人性方麵的暢銷書,也是深受歡迎的演說家。

平克善於用淺顯易懂的語言,把高深莫測的學問介紹給普通民眾,經常受到媒體的采訪,因此在美國的知名度比較高,他的推特號有60萬人關注。

平克1979年畢業於哈佛大學,獲實驗心理學博士。之後在麻省理工學院做了博士後;去哈佛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各任了一年助理教授;1982至2003年,任教於麻省理工學院;2003年迄今,任哈佛大學心理學係教授。

1994年,平克出版了《語言的本能》。這是一本語言學專著,學術書往往抽象枯燥,讓非學術界讀者難以理解,但是平克把高深神秘的學術爭論寫成了暢銷書。

隨後,他又出了多本更受歡迎的書,如《心靈的運作過程》、《白板:現代人性的否定》、《思想的內容:語言是進入人性的窗口》、《我們本性中更好的天使:暴力為何下降》、《現在的啟蒙:理性、科學、人文主義和進步的案例》。

平克擅長用優美的語言、大量的信息、機智和幽默,與讀者平等交談,而不是居高臨下給他們上課。他心目中的讀者,是那些跟他一樣聰明、好奇、見多識廣、閱曆豐富的、學術界以外的各行各業的人士。

平克為何成為取消文化的目標?

這封給美國語言學協會的公開信,指控平克淡化了社會不公的現實,從而壓製了抗議性別歧視和種族歧視。在有色人種奮起反對種族主義的時候,平克引用了虛假的數據,對種族主義輕描淡寫。因此,寫信者強烈要求從“傑出研究者”名單中刪除平克。

語言學協會拒絕這樣做,理由是:控製會員的意見和言論不是協會的使命。

平克在其學術生涯中,發表過一些頗有爭議的見解,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兩本書:一是《白板》,在書中平克勇敢探索了禁區話題,即人類的先天差異,包括非常敏感的性別差異和種族差異。二是《我們本性中更好的天使》(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書中說,“今天可能是人類這個物種生活在地球上最和平的時代。”平克在這本厚達832頁的書中,引用了大量的統計數據來論證這一主題。這本書被譽為在過去十年中美國思想界最具影響力的三本書之一。另兩本為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的《二十一世紀的首都》(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和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的《思想:快與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

按常理,寫信者可以從平克的大量學術著作中找到一些“罪證”。奇怪的是,公開信引用的罪證來自平克近年來發布的幾條推文。他被指控的三大錯誤是:

一.用謊言掩蓋了警察暴力跟種族主義有關的事實。

證據是:2015年,平克推文說,警察沒有不成比例地槍殺黑人。關鍵不在警察有種族主義的偏見,而在警察習慣了使用暴力。他的推文附帶了《紐約時報》一篇報道的鏈接。那篇報道說,黑人遭到警察槍殺的次數之所以多,不是因為警官種族歧視,而是因為黑人與警官打交道的機率大大高出其他族群。每次與警察打交道都可能引發雙方的過度反應,如肢體衝突、暴力升級等,黑人因此有更多的機會遭遇警察暴力。

二.使用了種族主義的語言。

在另幾條推文中,平克建議大家去關注幾位學者關於“城市犯罪和暴力”的研究。批評者認為,“城市”(urban)這個詞帶有隱蔽的種族主義。這可能因為在美國的一些城市中,貧民相對集中,而少數民族又在貧民中占了較大比例。有人就此把“城市犯罪率”解讀為“少數民族犯罪率”。

三.美化了殺害黑人的人。

在《我們本性更好的天使》一書中,平克描述了七八十年代,城市的衰退和城市犯罪率的上升對美國文化的影響。其中提到一個例子:“溫和的工程師伯納德 格茨(Bernard Goetz)因為在紐約地鐵中槍殺四名年輕的搶劫犯而成為民間英雄”。這四名搶劫犯都是非裔。

批評者抗議平克用“溫和”這個詞來描寫格茨。據說, 格茨曾用帶有歧視的語言謾罵過非裔和拉丁裔,可見他 不是溫和的,而是敵視少數民族的。

聲援平克

《紐約時報》《大西洋雜誌》等報刊發表文章,批評第二封公開信對平克的不公。

在語言學者的交流平台上,也出現了反對的聲音。有些學者礙於同行的麵子,文質彬彬,批評這封信邏輯混亂, 文筆粗拙,言辭不切。

?邏輯混亂表現在,語言學協會是學術組織,平克能上“傑出研究者”的名單,是因為他的學術成就。要除名,必須證明他學術上沒有成就,而不能用私人推特中的幾條言論作為除名的理由。

至於使用“種族主義”的語言,顯然是小題大做。城市一詞是社會學、政治學、法律和犯罪學工作中常用的術語,不是種族主義語言。

更多的反對者一針見血地批評這封信缺乏理性,限製了言論自由。

他們對不容忍異見的狀況感到憤慨。在一個學術組織裏,要求懲罰一位傑出的學者,僅僅是因為他對George Floyd謀殺案的政見不夠左傾嗎?難道思想爭論退化到呼叫反對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口號就夠了嗎?這完全拋棄了文明和常識。

這封信也體現了激進派試圖“淨化”思想,縮小言論和話題的範圍,禁止他人發表不同意見。哈佛大學的博士後研究員亞當斯指出,這封信體現出來的是“愚昧和文化無知”。

芝加哥大學一名研究生說,這封信的重點不在平克,而在警告那些在學術界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不要去懷疑激進派的教條。他們要說的是:“就算你他媽的是平克又怎麽樣?如果你不同意我們的觀點,你就滾蛋。”

語言學協會對這封信的回應十分理性:“包容和文明對學術研究至關重要。包容意味著聽取(不一定接受)所有觀點,包括某些值得反對的觀點。”

平克批評取消文化

平克推文說,這封信是對取消文化的絕佳諷刺。為了取消他,有些人成了言論警察,瀏覽審查他的著作,以找到違反教條的詞語,特別是形容詞(比如“溫和”)。這表明取消文化已經進入了頹廢期。

身為哈佛大學的終身教授,平克的學術地位不會因此受到撼動。但是他覺得限製言論自由,打擊異議的做法會威脅資曆較淺的學者,使他們不敢說話。他強調,“我們都在試圖理解一個非常複雜的世界,沒有人有解決問題的先驗能力,因此言論自由格外重要。”

美國意識形態的兩極分化日益嚴重。平克雖然基本站在自由派一邊。但是他不受激進派教條的禁錮,曾經公開批評美國大學思想僵化,隻認可自由主義的觀點,使得不少話題成為言論禁區,而言論不自由,引起民眾的不滿,助長了極右派的崛起。

平克屢次提到,人類社會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進步。暴力、貧困人口、戰爭死亡率不斷下降;教育、營養、健康狀況得到了改善。有人說他美化現實,“平克”成了美化的同義詞。一個人正麵描述一件事情的時候,有人會說,“他在平克” (He is pinkering)。

平克計劃寫一本新書,分析人們為何對異見做出強烈反應。可能因為異見冒犯了某個派別的道德觀和共識,威脅到成員的認同感,讓他們覺得失去了自我的意義和價值,就此觸發他們的戰鬥性,采用暴民圍剿,網絡羞辱的手段去打擊對方。

平克覺得,隻要我們繼續努力解決問題,人類可能變得更美好。但是如果努力隻是為了讓某個群體、派別、國家顯得更正確,更偉大,更榮耀,那麽許多問題無法得到解決。平克因此自稱為“可能主義者”,而不是“樂觀主義者”。

在極端思潮瘋狂廝殺的時刻,不妨引用胡適先生的一句話作為結束語:包容比自由更重要。

參考文獻

A Letter on Justice and Open Debate (July 7, 2020). Harper’s Magazine.   

Bartlett, T. (2020). Why do people love to hate Steven Pinker? 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Chronical.com

Frank, A. (July 16, 2019). Scarlett Johansson defends her desire to play any person, any race, or any tree she wants. Vox.com

Friedersdorf, C. (July 20, 2020). The chilling effect of an attack on a scholar. The Atlantic.

Powell, M. (July 15, 2020) How a famous Harvard professor became a target over his tweets. The New York Times.

Steven Pinker (2020), Harvard University, Harvard.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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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南伊' 的評論 : 謝謝關注鼓勵。
南伊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這樣資料詳實的總結和推介,它對我們這些學理工的文科盲很有幫助。希望作者能多多做些這樣的介紹。順祝冬安。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格利' 的評論 : 謝謝格利的關注。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有理有據的理性文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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