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暑假,年級組織去爬千山。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爬山。
千山位於遼寧省中部,聳立於遼東半島北側,有九百九十峰,故稱千朵蓮花山、千華山,千山山脈屬於長白山餘脈,很早形成於38億年前。五佛頂海拔554.12米,為千山第二高峰。因東、南、西、北、中、五方坐佛而得名,相傳唐代僧人奉唐太宗李世民的聖旨而立五佛;五佛頂又名佛頭山,開發於明代,因山頂峰設有五尊石佛像而得名。龍泉寺僧普安在此山苦修3年,影響極大。
我們的目標就是爬上五佛頂。同學們分成組,以組為伴共同前進。每組同學的體力雖有分別,但大家邊走邊聊,快樂完全衝淡了攀爬的辛苦。絕大多數的同學都是能跟上大部隊,隻有我,沒爬多久就感覺體力不支,跟不上同學的攀爬進度,越來越落後。那個時候不僅體力越來越不支, 心力也越來越不支,又是一個人跟在後麵,自卑心理讓自己有了放棄的想法。班主任老師發現我慢慢掉隊, 就一直跟在我旁邊,鼓勁兒的方法就是激將法加強迫法。我在如此沒有選擇的境況下,拖著疲憊的雙腿慢慢往前挪,完全不相信自己能堅持到最後,那500米的攀高,仿佛攀爬了一個世紀,雙腿在機械地向前挪動, 每一步都舉步維艱,大腦在不停地羞辱自己, 內心的每一個念頭都是放棄與堅持在瘋狂地廝殺。最後爬上五佛頂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已登頂, 眾目睽睽之下心理瞬間崩潰,淚如雨下, 以致於班級的集體合影裏大家都是滿臉難掩登頂的喜悅,隻有我是坐在最前麵扭著半邊哭喪的臉。
沒想到這次並不愉快的爬山經曆卻是我人生開始挑戰爬山的開始。爬到五佛頂才哭的小女孩,並不知道自己後來去的大學城地處平均海拔超1500米,三麵環山,北臨黃河的西北重鎮蘭州。第一次站在這片土地上, 望著城市四周的山, 一種逼仄的感覺撲麵而來,高中第一次爬山的陰影也從心間緩緩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感迅速占據了內心,並沒有所謂那種見到新鮮事物的興奮感。從小生活的地方是內蒙古大草原和東北遼闊的大平原,大部分地區放眼望去, 除了地平線還是地平線, 地平線的下麵是什麽的好奇心一直驅使著我從小就想離開家去遠方, 隻是沒有想到竟是來到這樣一個幾乎寸草不生的黃土高坡。
白塔山和皋蘭山在南北兩側夾著蘭州市區。同學們出遊通常去北麵的白塔山公園,城南的蘭山公園山頂是我最早聽說蘭州三炮台的最佳飲茶處。蘭山公園屬皋蘭山係,90年代皋蘭山山上人工綠化最好的一個山頭。皋蘭山海拔2129米,是蘭州城南的天然屏嶂和第一高峰,古代這裏一直是荒山禿嶺。皋蘭山上一棵樹,白塔山上七棵樹——這句民間流傳的話語,詮釋了新中國成立以前,蘭州市蘭山、白塔山荒蕪的景象。後來經過蘭州人民上山植樹,從8棵樹的荒蕪到1.5億棵樹的植被滿山,終於將這裏變成一片綠樹蔥鬱、萬紫千紅的人工山林。
那時我對山城蘭州的解讀還是荒山野嶺,不僅因為高中時第一次爬山的恐懼, 更因為初來乍到一時無法適應的高原反應,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不知道為什麽與生俱來的對雪山的向往,使我最初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去探索這一座座需仰視的黃土高坡。
人為什麽要去爬山?英國探險家馬洛裏回答說“因為山在那裏!” 確實很快就發現山在那裏, 我們就一定要去爬的, 因為不爬我們就畢不了業的! 爬山植樹是我們一年兩次的勞動課,是必修學分課。而既然植樹,那去攀爬的山區一定是更加荒蕪的山坡,沿著學校往火車站的方向走,然後穿過小巷進入黃土坡腳,取了管理處提供的鐵鍬,再拎著鐵鍬沿著黃土坡向上攀爬,爬到我們分擔的植樹區域開始勞動。
最開始的時候爬山對我還是個很大的挑戰,畢竟這一片山並沒有開發,沒有上山的山路, 全憑著植樹的人們在黃土坡上踩出路來,有時候甚至還要同學幫著拿鍬, 搭把手把我從坡下拽到坡上去。印象中種了什麽樹,怎麽種的樹完全不記得了,而種過的樹最後是否成活也不得而知。但每次種樹後, 我們就會在山坡上休息, 32個同學分布在不同高度的山坡上,席黃土地而坐,一攬市區小。20來歲的年輕人精力旺盛,難得能閑下來幾分鍾。坐在坡下的同學和坐在坡上的同學的交互全靠喊,坡上的喊:你上來!坡下的回:你下來!幾個回合喊來喊去,誰都不肯先走一步。坡下的接著喊:上來做啥?坡上的便回:談理想!下去做啥?坡下的跟著回:談人生!也有在旁邊搭話:談愛情!就這樣每次都會這麽坡上坡下喊來喊去,然後拎著鐵鍬在並不寬的山坡上追逐來追逐去,你鏟我一鍬,我捅你一鍬,最後弄的滿身黃土,灰頭土臉地走回學校, 卻也別樣高興。
四年下來這樣的植樹勞動和偶爾的爬山郊遊居然讓我的身手敏捷,爬山完全是健步如飛, 高中時留下的陰影煙消雲散不知蹤影,不知不覺地我發現我竟然愛上了爬山,這或許是我大學中最大的改變,也是最大的收獲,以致於深刻影響以後的出遊喜好。
一晃四年轉瞬即逝,要畢業了,曾經向往的西藏,敦煌,九寨,哪裏都沒去,甚是遺憾又不甘。於是忙裏偷閑,偷偷和同學約著去了海拔1400米的九寨溝。回來後又和全班同學集體出遊海拔3260米的青海湖。青海湖歸來,再續瘋狂,和同學在回家的路上爬到海拔2160米的中國奇險第一山華山,山頂論劍,告別大學時代。
30年過去了,先後爬過泰山,黃山,落基山,大峽穀,優勝美地,哥斯達黎加的火山,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的山,冰島的火山, 夏威夷的火山,格陵蘭的冰山,還有數不清的名不見經傳的小山,還是那麽喜歡爬山。每次旅行,仍舊喜歡選有山的景致,仍舊向往著不曾踏足的雪山。
遠山是一種象征,像生活中那些清晰可見但永遠無法到達的東西,遠山的呼喚,那是凝固在遠方的夢,而山在那兒,總會有人去登的。
爬山的人和山,並不是征服和被征服的關係。山矗立在眼前,高低遠近各不同, 似乎每一座都可以試一試,雖然站在山腳下從哪裏開始朝哪個方向走不是那麽清楚,可是似乎也有無限的可能。爬山之初你會覺得非常輕鬆,到了中段開始累了,如果是一個人爬山,被周圍的大山或森林包圍的那種孤寂感,常常會讓人感覺到非常無助,腦海裏難免會閃過放棄的念頭。遙看目標,似乎高不可攀,其實每向前一步,我們也就距離目標更近一步,每一步,都是一個新高度,而認準目標之後腳踏實地向前,都能夠到達比想象更高的高度。在攀爬的過程中,隨著視角轉換,同一座山在不同的高度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時辰都能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無論是幾百米的小山還是海拔幾千米的高山,站在山頂上,俯瞰山下的城市或河流,“會當淩絕頂 ,一攬眾山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所有的辛苦和疲憊也會跑到九霄雲外。山頂的風景,是回首來時路的感慨,也是居高臨下的欣喜,更是征服心中那座高山的勇氣。喜愛爬山,愛的更多的是攀爬的這個過程,將心事煩惱一路拋在路上丟在腦後,隨著海拔的升高和體力的消耗,缺氧的大腦會不自覺的放空自我,在天際線的盡頭寄托憂思。
當然上山容易下山難。從高處往下走不僅要麵對從巔峰走下坡路的落差,還要直麵並克服恐高感。
想想爬山就如人生啊。
寫於2021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