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腳踝骨折記
(2021-03-29 21:4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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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8日,下班回到家,無意中得知老爸腳踝崴了。第一個直覺就是可別骨折了,老年人骨質疏鬆,崴一下很容易骨折。吃過晚飯,硬是拉著他去了家附近的醫院,也幸虧,雖然他一再堅持不去醫院。而骨折後居然還用腳上樓,用各種來路不明的膏藥胡亂貼著。
醫院急診人並不多,等了2個小時,拍了X射線,終於被告知腳踝兩側全部骨折,當晚留在醫院,等待第二天手術。聽到這個消息我頓覺五雷轟頂,感謝萬能的互聯網,並無太多醫學常識的我迅速上網搜查各路信息。一般骨折都是打上石膏等著自己長好,莫非他這骨折情況複雜,難道不是簡單的骨折,有小碎片嗎?好不容易等到手術醫生,簡單詢問手術的原因,原來並無碎片,但因為骨折後有錯位極不穩定,斷骨很難自己長好,必須在腳踝外側加板(plate),在腳踝內側加螺釘(screw)固定才行。加入的板和螺釘都不要取出。
考慮到手術可能涉及到的風險,猶豫再三還是決定換家更好的醫院去做手術,畢竟這家小醫院都不是全科。硬著頭皮申請出院,再跑到Downtown的Toronto General Hospital已近午夜。醫院等急診注冊的人不多,可惜還是沒有經驗,像Toronto General Hospital這樣全球排名前十的醫院,急診並不處理這種極其普通的骨傷,尤其是需要手術的都要遣到她的姊妹醫院Toronto Western。想想檢查加手術加複查還要跑很多次,我一個人開車跑towndown實在有些為難。黑漆漆的夜裏,穿行過到處是醉漢和流浪漢的有點鬼魅的downtown,決定還是去North York Genral Hospital,畢竟是全科醫院,大多地區的全科醫院除了Toronto General也就是她家了。
因為在家附近的醫院已經打了石膏,又不敢隨便拆掉,入其他醫院的急診就難辦,還是要實話實說。North York General雖然收了,但和急診醫生還是頗費口舌,一進去就被批評,說我們利用加國的免費醫療係統,shopping around。我隻好苦情地把曾經的經曆簡述一下,總算解了被歧視的嫌疑。可是急診醫生不是骨科手術醫生,不能決定是否需要手術,半夜兩點多趕回家再在早七點回來意義不大,就讓老爸留在急診病房的過道對付幾個小時等待一早接班的骨科醫生給個診斷結果。
老爸躺著睡著了,我隻能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他的前後左右要麽是老的奄奄一息殘喘的,要麽是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世的住在shelter裏的流浪漢。午夜後隻要沒什麽大問題,已經少有醫生護士來。老人們或呻吟著,或叫嚷著,疼痛著,也多半不被理會,直到例行的vital檢查發現異常才會采取點措施。他們身邊也沒有親人陪伴,看著他們頭頂稀疏的白發在腦殼上飄著,總是覺得不知道哪口氣沒上來可能就過去了,而身邊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這種淒涼讓我倒抽了無數口氣。
一夜未眠。監護著風蝕殘年的老者不規律的呼吸聲,還有偶爾的code blue呼喚,一夜未眠。。。
老去,實在是太可怕的事情。。。而終有一天我們也終將無可奈何老去,老去。。。那是我們最不願麵對的事情,卻不得不麵對的。。。
按說他沒摔倒也不是行走中崴腳,情況不應該這麽複雜,可是沒有第一時間停止活動去醫院急診,硬是把情況搞複雜了。骨科手術醫生一早接班後並沒有搭理我們,pia pia打醒我們旁邊這個醉漢,說是馬上推他進手術室做手術,他在shelter裏從床上摔下將左肩摔壞,必須盡快手術。醫生解釋兩句,醉漢又睡回去,醫生pia pia再次打醒他,要他簽字。簽完字,醉漢再次睡過去,醫生隻好再次pia pia打醒他,告訴他手術放進去的板子必須在六個月後取出來,必須滴。他哼哼答應但估計醒來應該都不記得了。可悲可憐啊,醉倒連命都不要的,誰會真正關心他呢?而沒有人關心的孤獨是不是又讓他醉生夢死呢?
而我們沒有輪到手術,也沒有被pia pia打醉漢臉的手術醫生看一眼,就被另外的醫生遣到醫院的骨科診所了,還要等電話才知什麽時間能做手術。懷著極其忐忑不安的心情情緒極其低落滴帶著老爸回家,不知道什麽時間能做上手術,一切都變成了另一個未知,因此甚是擔心自己又做了個錯誤的決定,把明明能在家附近醫院能在第二天就做的手術拖到了未知之時。如果因為拖延錯過了最佳手術時間,我又如何向爹媽交代?
幸運的是隔天的一早剛剛到公司附近的停車場,接到診所電話問能不能去醫院見醫生。幸運的是手術醫生看過老爸就安排隔天也就是周五手術。總算- 有希望了!心裏第一塊石頭落了地。
手術大約40分鍾,因為不懂英語,我作為翻譯一直送老爸到手術室門外,麻醉師和手術護士來接他,還特意安排了能講國語的護士,老爸多少壓力小點。這五年內陪著老爸做了很多次眼睛手術,為他在手術文件上一次次簽字,一次次聽醫生講手術可能出現的風險,一次次艱難地為他做是否手術的決定。那曾經威嚴的父親,孩童時曾經的我的天,慢慢塌下來,越來越沉重地壓在我瘦弱的肩膀上,常常,他好像小孩子一樣在回程的副駕駛上疲憊地睡去,無數個往返眼科診所的路上,我覺得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他的天,頂著老天一次又一次壓向他的考驗。隨著年紀一年比一年大,他連打點滴都開始害怕,雖然在我麵前極力掩飾,但是每次看到護士需要在他星星點點老年斑的手臂上尋找血管都會忍不住眼淚轉幾圈。年紀大了原先青筋暴露的血管都日漸萎縮,有時拍拍打打都不太清楚顯示。想想,心就會一酸。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不大感受他們的衰老,但每次一去醫院,那種老去的感覺就刺痛著我的心髒。。。
因為眼睛視野失半,他走路常常踩空或碰撞,我一直擔心他摔跟頭,幾次勸他使用四爪拐棍。但固執的他一直認為一旦使用拐棍將是一個時代的結束,真正衰老的開始,是他一直不願接受的事情,似乎覺得人生倒計時就是從使用拐棍開始的。我在多本書裏看到多個醫生提及老人最怕的就是摔跟頭,一旦摔了第一個跟頭,摔跟頭引發的髒器衰竭和其他並發症將讓老人以雪崩般的速度惡化,很多人因此很快走向人生的終點。在適當的時候使用拐棍防止摔跟頭可以延緩老人的壽命很多年。
而因為骨折在腳部,走路不便,日常飲食起居都成了問題,尤其如廁,原來不成問題的事情變成了問題。得知骨折需要手術後,他的精神上多少受到一些打擊加之行動不變,萎靡不振行動就更加不暢。廁所如果沒有扶手,無論站立還是從坐立到起立都是一件很難的事了。一向威嚴的老爸還是接受不了我在旁邊照顧他如廁,堅持自己打理。我在心理感歎,其實病到一定程度,痛苦會讓人喪失尊嚴喪失剛強,隻能等待別人照顧。。。
麻醉師和護士推著他進入手術室,我拿著拐杖在等候室等候。再怕再痛,上手術台的都隻能是病人自己,親人隻能在外麵焦急等待,幫不上任何忙。這個時候,最難。
手術一切順利,手術醫生出來見了我繼續下一台手術。他在蘇醒室醒過來,我才被叫進去。他一直喊疼,表情卻沒有相應的表現,護士很懷疑他報的疼痛級別。可他一直堅持他的疼痛級別,止痛藥也沒有什麽緩解,於是蘇醒室裏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同時間做手術的人,他還被觀察著。最後護士無奈給了他比較強力的止痛藥,屬 Narcotic,是被監控的類似嗎啡的止痛藥。這個總算見了效,疼痛有所緩解才放我們回家。
回家後第二天下午經過一陣劇痛後,腳趾能動了,心裏的第二塊石頭才算落地。
這麽好的天氣,在家躺六周,可是相當鬱悶的事兒,何況不能出外曬太陽也不利於鈣吸收和骨骼恢複。於是找個二手輪椅,用完再賣掉。有了輪椅推著出去轉轉,至少還不致於與世隔絕,心情好些。於是開始每天邀他出去轉轉。頭三天每天都說痛,一而三再而三地拒絕,甚至連樓都不下。我知道他心裏有負擔,怕這把老骨頭恢複不好。可算約上了複診時間,他這才開始下樓,然後晚飯後同意我推著他出去轉轉。第一天出去,怕被周圍的熟人看見還用布把腳包上了。出去走走總還是讓人心情放鬆的,第二天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於是我推著他走了很遠很遠,到了小區西邊的一條步道,人工蓄水池周圍的花花草草也是個小風景。有人這樣推著他,多少是個安慰,精神狀態好多了。
有時治愈,常常關懷,總是安慰。是的,其實治病從來不隻是醫療和藥物,精神安慰將產生更大的動力加速身體的康複吧。在這一點上,中國的老人是不是多少幸福一些呢?身邊總歸有個子女照看一下,而這裏醫院裏那些無人陪伴的西方老人總是讓我無法忘卻的傷感,竟然猛地想起我姥爺,最後的時日裏躺在老人院裏,每次去看他,聽他斷斷續續說要回一次家看看,洗一次澡淨淨身,而這小小的願望最後都沒能實現,在當年無數次想幫他實現這個願望卻無能為力的我的憂傷和恐懼中離開了人世。人生盡曆滄桑後,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一定能夠幫助他完成這個小小的願望,而不是多年後想念他的時候都隻能祈求在夢中和他相遇。
這次骨折的罪魁禍首,一雙老弟穿舊的名牌鞋,鞋號還大他幾碼,勸他扔掉後終於壽終正寢了。給他們買的衣服和鞋子,從來都是匆匆過客在他們眼前一閃後要麽壓箱底再也不見天日,要麽就是束之高閣永無落身之日。甚至連買的營養藥也要一直等到到期才舍得動。既然一次次把手術的決定權交給我,那為什麽不能把生活的艱難也一並交給我,小時候你們要我聽你們的話,我聽了;現在我長大了,你們變老了,你們難道不該聽我的話:想開點,再想開點,不要沒有困難還要製造困難滴生活。人生的垃圾太多,不單單是一雙舍不得扔掉不能再穿的舊鞋和舊衣,一頓可吃可不吃的免費午餐,一個可打可不打的絮叨電話,一個個為他人的人生憤怒的情緒,一個個無法忘卻的心結。。。餘生其實並不長,簡簡單單的減法生活,認認真真愛自己,就是愛愛你們的我們。。。
術後兩周內回醫院複查,醫生把原來的石膏拆掉,看到了手術後縫合的傷口。腳踝外側傷口比較長,用一排訂書釘縫合,腳踝內側用線縫合。醫生把訂書釘起掉,縫合線拆掉,然後拍了X光片,重新打上石膏。手術後醫生並沒有給開消炎藥,大熱的天就是一直擔心傷口捂著會發炎。看來一切都正常,醫生不開消炎藥也是對的,畢竟能不吃就不吃。拆了訂書釘和縫線的傷口就用膠帶一條一條粘上,也沒上藥。手術後拍的X光片顯示一共打了7個鋼釘,一塊鋼板。
五周內再次回醫院複查,就可以拆掉石膏了。醫生囑咐要盡量多活動腳趾。他還是能感覺到麻,雖然淤血和腫脹有所緩解,醫生說還需要一段時間,畢竟全部康複需要至少6個月。而6個月後是不是還需要物理治療等複健,也未得知。老爸終於歎口氣說:也許我真的應該用拐棍了。。。
8月27日複查,X光片說是已經全部愈合,可以把石膏拆掉,換行走靴子了。長久的不活動,對受傷側腳更重要的是術後的物理治療。醫生給了一個詳細的單子要求每天在家做練習,還給寫了做物理治療的介紹信,開始康複練習。
寫於2019年7月20日,修改於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