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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與我指上聽》(五)

(2020-06-22 08:27:21) 下一個

少年/ 螃蟹岬/住讀的“吃”

1959年,我從武昌實驗小學畢業,填報升學誌願時,同學們想都不用想都報了實驗中學。因為實驗中學是最好的中學,而當年由實小(也是最好的喲)升實中,幾乎是綠色通道,何樂而不為?唯有我和秋秋沒走這條康莊大道。秋秋提議“去找一個可以住讀的學校”,我馬上同意了,隻當是一件小事。我們找到了一個“共青團中學”,這個學校聞所未聞,誰都不知道它在哪裏。但這恰恰表明它不在附近,有可能住讀,符合我們的誌願。

事後知道,“共青團中學”何止是不在近旁,簡直就不在這個地球上,它隻在那一年的招生簡章上曇花一現,以後,就再也杳無音訊。據說,原準備由十四中改成這個校名,但是,胎死腹中。

拿到入學通知後,我和秋秋就去找這個學校。那個過程雖然沒有哈瑞.波特去魔術學校那麽驚險,也還有點刺激。費了一上午,嘴上問,腳下跑,中午登上花園山,從山頂終於可以望到十四中的大操場和背後的鳳凰山,歡呼雀躍,像鳳凰一樣往學校飛去。時隔不久,有同學查看地圖,才發現了這個山其實是螃蟹岬。我清楚地記得由鳳凰變為螃蟹時的沮喪,盡管校歌還在唱“鳳凰山下……”。

住讀是讓我們想到了,實現了,但是,那是一種什麽樣的住讀生活哦!讓我們回到那個年代,看看那時候的衣食住行吧。

先說吃。

三年困難時,吃飯可是頭等大事。我比同班同學年齡小一點,個子也小,相對要好一點,許多大同學好象總處在饑餓狀態。早自習還沒下,就聽得到碗勺鏗鏘碰撞,那是有人耐不住,在做準備了。

鈴聲一響,同學們早已如離弦的箭,衝出教室。等我收了書本,再端著碗跑出去,眼前已是一幅壯麗景象。

從教室到食堂,中間隔著一個大操場,幾百人在這片開闊地上散開,向食堂衝過去。高音喇叭廣播著激越的騎兵進行曲,跑在兩邊跑道上的人像百米衝刺,跑在中間足球場上的有如發起總攻掩殺過去的千軍萬馬。整個場麵,讓人聯想到非洲草原上馬牛的遷陡,聽得到隆隆聲,見得到塵土飛揚。

這是真的!如果誰說這是去“進餐”,都會覺得用詞不當,太文雅!但是,用什麽詞才合適呢?說實在的,隻能叫“搶飯”!

食堂很大,擺滿了餐桌,沒有椅子,桌上放好了饅頭和鹹菜。八個人一桌,每個人都可以分到八分之一,這個數量是一定的,跑不了。稀飯卻是機動的,用木桶裝著,擱在地上,再放幾把長柄勺在裏麵,隨你打。

“兵家常爭之地”是那幾桶稀飯。衝進食堂的同學會直奔這裏,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飯桶,外麵的往裏擠,不擠根本進不去。我等過幾次,不是等到時間不夠、該去上課了,就是稀飯給搶光了。結論是要吃就得擠。

進到最裏層,在稀飯的騰騰熱氣中,可以看到一圈的手在搶那兩、三把勺子。拿到手的勺沉到底,撈一圈,要幹的。但結果怎樣呢?不是一場空,也是星星點點的米粒吧。

盛到碗裏又燙又晃蕩,端出去還要高舉過人家的頭,一邊忙不迭地喊“小心!小心!”,一邊使勁往外擠,才可突破重圍。想別人讓是讓不動的,你說:“讓一下!讓一下!”人家就會說:“你自己擠呀!”因為他一讓,就出局了。

別人失誤自己失誤都在所難免。我每個星期回家,媽媽都會奇怪:你怎麽吃飯都吃到身上去了?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其實,稀飯弄到衣服上還是小事,澆個滿頭滿臉可就慘了,輕度也燙人呀,還粘糊糊的!

再說吃中飯和晚飯的情景。食堂開始是用陶製瓦缽蒸飯,後因難洗易摔,換成搪瓷臉盆,四個人共一盆飯。有人“發明”了分飯的工具,做一把竹尺,長度為盆的直徑,放進飯盆用竹刀貼著先劃一刀,把飯一分為二,再轉90度劃一刀,分成四等分。大家都盯著,看分得準不準,有意見就修正。然後,四人各占一方,由值日的同學把盆快速旋轉,麵前的那一份就是你的了。如果有誰覺得自已那一份偏小,又有“壓線”的理由可說,那麽這回不算,重新轉一次,往往使更大勁,臉盆轉得直顛簸。

這種轉圈的作法,先是掉瓷,後來盆底都磨穿了,每回蒸飯都有幾個盆漏水,米成不了飯還是米,學校補盆都補不贏。經常看到請來的匠人在食堂外麵補,邊上放著一大摞盆。他在火爐裏燒烙鐵,熔化焊錫補盆底,一忙就是一天。

我有一個同學。他來自郊區紙坊,是一個農家子弟,年齡比同班的同學大,個子也大,總感到飯不夠吃。每天中餐晚餐,他分到他那份飯後,都會端著碗找到我一起吃。他不開口說要,但會流露出來,三口兩口就把自己的飯吃空了,我會給他一點飯。也不用我開口,他就自動擔起保護我的責任。同學中常有以大欺小、恃強淩弱的事,有他做保驃,不但有安全感,還有一種優越感哩!

但是,在一個暑假之後,他再沒來上學。聽老師說,他被留在家裏種田,因為家裏缺吃的,少勞力。我時常想到他,我們在一起時,沒有多少話說,靠的是友情。他走後,我常想他不知道怎樣了?

媽媽每個星期給我三毛錢零用。校門口有個賣早點的攤販,麵窩三分錢一個;大熱天中午有賣冰棒的,蹲在門口,望著伢們出來,“美的”牌水果冰棒是兩分錢。撥開冰棒紙,那霧氣和香味,吃之前就是享受!

星期六放學回家,走過武昌的長街,老遠就可以聞到武昌曹祥泰食品廠糕點的香味。進去看看轉轉,不買。綠豆糕是端午節的,月餅是中秋時的,平時自己不會買。一年一次媽媽買,分著吃,留下長久的回味餘香。

那時候吃的東西是真的,不摻假。據說現在月餅有賣到千元一盒的,再怎麽樣,比不過那小時候一年一次的好和珍貴!

經曆過那個年代的生命,會體味什麽東西滋味長。不相信炒作出來的概念,那不是用來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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