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請君與我指上聽》(六)

(2020-06-22 13:04:30) 下一個

  少年/十四中/ “穿”和“住 ”

再說“穿”的方麵。窮日子的過法是“新老大,舊老二,縫縫補補是老三”,我的衣服連老三都達不到,不是新舊好壞的問題,是有無的問題。

我上小學的時候,冬天,隻有個空心棉袱棉褲大而統之,裏麵沒有絨衣絨褲,寒風往裏直貫;頭上沒有帽子;脖上沒有圍巾;腳上沒有厚襪子;手上沒有手套,年年手都會凍裂,身上總感到冷。一放學回家,媽媽就會把我的手一邊搓,一邊拉向爐火去烤,口裏不停地說:“凍得象冰鐵!凍得象冰鐵”。

雨雪天,沒有傘。回來時要是淋了雨,沒有換洗的,就要把濕衣服、鞋襪拿到爐火上去烤。

那時候燒的是煤球,後來是蜂窩煤,我們燒得很省,平時爐門總是關著的,到做飯時才打開。

冬天烤火,手伸上去,幾寸遠才有點熱氣,聊勝於無。那一點火,成了中心,把一家人箍在一起。火越小,圍得越緊,心也連得愈緊。

為了烤我那濕衣服、鞋襪,爐門就會打開。媽媽就會讓大家一手牽一個衣服角,繃緊好烘。烘薄衣服看得見下麵紅紅的爐火;烘厚衣服一會兒就會看到上大氣,象蒸饅頭一樣;如果是烘鞋襪,一定是臭氣熏天。

冬天換洗衣服,也要烘幹。不過,不是牽著烘,而是利用隔夜火。睡之前,把衣服圍在一個竹罩子上,再將它架在爐火上,爐門要關好。第二天,衣服就可以穿了。

有幾回,我擔心衣服第二天幹不了,就把爐門開了一個小縫,結果第二天起來一看,糟糕,烤焦了!

說這些,現在的孩子恐怕很難想象為什麽要這樣?懂得什麽叫沒有換洗的嗎?

住讀在校,下雨天,沒有雨傘、膠鞋,也不需要,靠跑。

從學校的東區到西區,教學樓一棟接一棟,兩兩相隔幾十米。我從一棟樓跑到下一棟樓,歇一口氣,再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去,到下一棟樓。象走跳棋那樣,從東跳到西。

沒膠鞋就打赤腳,後來,索性晴天也不穿鞋了。有時玻璃劃破了腳;有時又烈日曝曬路麵,燙得顛著腳跑一段就跳到樹陰下,等歇涼了再跑。

   打赤腳沒人笑,有一個觀念在我們那個時候起作用:隻要書讀得好,貧寒反而更加使人讚賞;成績不好又喜歡打扮,反而被看成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住”的方麵。

平時我住校,住宿的條件不好。宿舍是原來的教室,一大間,放二十來張上下鋪的木床,住三、四十號人,擠得滿滿的。隨著氣候一天天的熱,寢室裏的腳臭、汗臭一天勝似一天,令人呼吸痛苦。但卻讓後山的蚊子歡喜,晚上來趕場。

蚊子一團一團的雲集,人走過去,多得撞臉,要退回來。說話發出“嗡嗡”聲,它們就俯衝下來。那蚊子的密集呀,一不小心就吸到鼻子裏去。

晚上熄燈前,趁著燈光,要把帳內的蚊子打死,再把蚊帳紮好。否則要被進來的蚊子吃個飽(我真看到漲破了肚皮的蚊子)。等你複仇把它們打死,滿手都是血;熄燈後,最要緊的是不要把手腳俟帳子。否則第二天早上醒來,就會發現你喂它們的地方,盡是墳墓樣的包,不知被吸走了多少血。注意了這些,做好了準備,就可以安睡了。這時帳外蚊聲如雷,或因咬不到你發泄憤懣,或因發現了一個倒黴鬼的破綻在歡宴。

   還有一害,也極愛這裏的人氣,那就是臭蟲。它們一出動,可就無法阻擋了,隻好讓它們咬一晚上。趕明日,把木鋪板搬到外麵去摔,看能不能利用慣性把它們從縫隙裏摔出來,放到太陽下麵去曝曬,用開水死燙。用完了這些物理辦法,再用化學方法,噴灑“滴滴涕”,在鋪板的縫隙裏填充“六六六”。現在知道這些殺蟲劑也“殺人”,但在當時隻知道它們藥性很強,時興用,也就用了。盡管這樣無所不用其極,還是滅不絕。原因是,即使那木板上的殺死了,上下鋪床架上的難得搬出去滅。就算費力搬出去,滅了一個上下鋪的,還有同寢室的其他床沒動。那臭蟲繁殖能力特強,有一個活的,就有一寢室活的。

無可奈何!天上有 “飛機”( 蚊子),地上有“坦克”(臭蟲),我們與它們共存。

還有老鼠。宿舍樓四周的溝裏,隨時可以看到碩鼠。隻要不對人主動進犯,見到人知道跑,也就隻是礙眼,不去管它了。

夏天的夜裏,寢室裏悶熱得象蒸籠。我們是怎麽適應的呢?一個辦法是睡前去衝涼,等涼透了,心靜了,不再煩燥了, 倒頭就睡。第二天起來,就會發現汗濕透了席子,象蓋圖章似的上麵一個人印子。但隻要睡了一個好覺,就算成功,因為第二天還要有精神學習。

還有一個辦法是到外麵去睡。抱一床席子,裹一個枕頭,拿一把 芭蕉扇,到操場去。躺臥在草地上,看著滿天的星星,和同學聊聊天,好象挺愜意的。但手上的扇子得不停地搖,護著身上不被蚊蟲叮。時間長了,困盹不過,終究會睡過去,讓蚊子得逞,直至咬醒。一邊喃喃自語“這蚊子太咬人了,還是回去睡吧!”一邊夾著鋪蓋迷迷糊糊歪歪倒倒地摸回寢室。

    冬天最怕的是起夜。廁所不象現在,在套間裏,或在走廊的中間或盡頭,而是在那棟樓的外頭,在出門幾十米再上幾十級台階的半山腰上。

每當夜裏被一泡尿憋醒,聽到窗外北風呼哮,想到廁所還那麽遠,裏麵燈光象鬼火,總象有些影子在晃動……,在床上挨挨擦擦一兩個小時的情況都有。萬不得已,隻好下狠心起來。裹緊棉袱,懶得穿長褲光著腿子,趁著身上一團熱氣,倏地一下衝出去。三步並著兩步跨過幾十米開闊地,一步三個台階地躍上山腰。見到廁所就算是到了,一邊減速一邊開始方便,還沒進門己經結束,調轉頭以更快的速度衝下山坡竄回寢室。除了上下牙捉對兒打磕磕外,身心舒暢。那尿撒在廁所外當然不妥,但因為不是一個人這樣,誰都怕走進門會踩到尿,我還多了一個怕,怕撞見躲在裏麵的鬼。既然情有可原,也就不再懷揣不安了。

第二天白天再上廁所,這條路騷不可聞,但土已克水,印跡全無。前麵那人為什麽繞著彎另一人踮著腳尖走?我心有靈犀,都看得懂!

   這所有一百多年曆史的名校,曾是湖北省一男中、第一所公立學校。出了不少人物,如早年華興會和同盟會的領導人之一宋教仁,共產黨人陳潭秋、董必武、趙紫陽,國民黨方麵也會有些要人;科學家有我國的“兩彈一星”元勳鄧稼先,此外還有文學家等等。當年也都在這裏學習生活,夏天受熱挨蚊子咬,冬天受凍,說不定住校半夜上的也是這個廁所。不過,從這裏走出去的人物,我想他們都會記取孟子的這一段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在這樣的思想境界下,艱苦環境被賦予了磨煉人的意義。這樣想,一通百通,不這樣想,這個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