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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與我指上聽》(十二)

(2020-08-07 15:18:59) 下一個

人生轉折/ 井岡山中學

  師資培訓班1965年開學,原計劃培訓一年就分配到中學任教,因“文革”拖到67年底才分配。

  我分到井岡山中學很偶然。分配小組的人近水樓台先得月,知名的、位置好的學校都讓他們點完了,留下這個集賢村中學沒人要。估計是校名中那個“村”字,使人誤以為它是個鄉村中學。

  當我揭了這個榜、暮投集賢村的時候,驚喜的發現:其實它(已在文革“破四舊”時更名井岡山中學)在一個再好不過的地方!地處武漢市首屈一指的好地段漢口武聖路,中山公園、中蘇友好宮,武漢商場、協和和同濟兩大醫院、武漢體育館、新華書店都在以該校為中心的一圈範圍內。

   第二天,我從這個中心走訪近鄰,一邊看表計算時間,一邊感受著地理的優越。走進一家不同於武昌老街的照相館。攝影師是位淑女,她調好了燈光,頭鑽到照相機那塊黑布裏。又出來把我領上的風紀扣扣上。我聞到了很好聞的淡香。這張照片留下了我的笑容,不像武昌街上那個老師傅照的,把人整得沒有一絲笑意。漢口武昌一江之隔,把古板 隔在了江那邊。

就像這個經曆一樣,我處處感到新鮮,同時觀照出自己的貧乏。檢查起來,我的本錢就是讀懂了幾本書。當時上海教育出版社出了一套高中各科複習參考資料,其中包括代數、幾何、三角、物理、化學。每冊都是薄薄的,大約150-180麵的篇幅,整理出一個個知識體係。課本在逐章逐節的學習時學過了,參考書在複習時用,把知識掌握成體係,正所謂書越讀越薄,揭示的是知識點之間的來龍去脈和關聯。它們使我在知識的上遊即原理和方法上來掌握。我相信一本書主義,這裏不是說著書立說的立言,而是說讀通一本書,成為自己的本事或立身之本。我在中學的教,正建立在這樣的學的基礎上。有多大程度的“學”養,就會有多大程度的“教”養。我在這個程度上與一般老師相上下。

除了以上的“有”,恐怕在各方麵我都是“無”。譬如,在現實生活層麵,我不會動手,不善於操作。家裏有什麽家務事叫我,爸爸就會出麵反對:“你們叫他幹什麽呢?”姐姐會對爸爸說:“這樣會慣使他,害了他!”爸爸就會說:“到時候他就會了!”我知道,這是爸爸的一片苦心,追根溯源還是因為那曆史的傷疤,他給我一個特權,在家裏形成一個原則:愛惜我的時間!盡管不同的意見時有發生,但總的來說我還是不大做事。有一段時間電影院上演喜劇“喬老爺上轎”,家裏人叫我“喬老爺”,就是這些意見的變奏,笑我是個書呆子。

在社會生活方麵,我不懂人情世故,沒有城府,這是我中學六年住校、與社會隔絕造成的。看到周圍的人待人處事,不假思索就有一套,且與現實高度合拍。而自己又太不知道該怎麽做,碰到任何事都要想一想,比人家慢幾拍。盡管在很多年以後,我發現他人的成熟是一種順應潮流、過早定型,他們從那個時候到後來少有自我抉擇和改變,而我是在學習,在尋找和實踐自己理解的道路。但是,我當時那種無知的情況,確實尷尬,使我感到在社會生活方麵有很多東西要學。這也就決定了我一直取學的態度。這一個時期則成為我人生的轉折點,由書生生活到現實生活。

參加工作時,正值20歲,那是一段好時光。僅僅從上下班這些生活的末梢來說都是生機勃勃、值得回味的。有一段時間騎單車上下班。清晨從武昌家裏騎自行車出來,從蛇山腳下上引橋,過長江大橋,江風撲麵,景觀遼闊;下橋順龜山腳,一輪輕騎,簌簌有聲,不踩已是飛快,甚是危險。回憶當時,現在都是心驚肉跳。坡底是漢陽地界,抱著龜山腳轉向,再前行,又蹬上江漢橋,過漢水,水色清澄,下橋就是漢口了。一早40分鍾,蹬兩座橋,跨兩道江,經龜蛇二山,過三鎮路麵。天天如此,一日兩次。現在想起來,又是一怔!

到了漢口,在武聖路老林川過一個早,正好騎車進校門、鈴聲響,到教室,看到一教室稚氣的臉龐。

還有一段時間是乘公交車上下班。有幾個家住武昌的同事一起,同路、同車、同伴,有時還共風雨,扯得上那麽多共同,這本身就很有趣亦難得(這其中有一位X,極聰明,可惜因抽煙太多致癌作古,距今竟19年,哀哉!)

最初的一段時間還曾住校。學校給了一個單身教師宿舍,我和既是同學又是同事的L共一個房間。在這個背景下曾發生一些個人情感方麵的事情。

我和L分配到校後不久,有一個實驗師範同班女生H來找我幫忙,引薦給當時掌權的“革委會”領導,謀一個教職。當時我上課去了,等下課回來,她已經去見過領導,並且順利的解決了申請,遂成為同事。也成為同路、同車、共風雨的一員。她更多時候是住校,與女生A共一間,在我和李樹群的房間正對麵,這樣A、H、L和我聯係就比較緊密,一度成了一個小圈子。

在外人看來,H和我品貌般配。我和她同齡,A大出幾歲,加上性格直率,一個勁地撮合我們。她跟我說過這個意思,和H住一個宿舍不會不說。但是我否認了這件事,也說明了原因。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在小圈子裏應該是都知道的。我和H就這件事沒有直接接觸過,隻言片語都沒有,保持著相互尊重和友好的關係。

話分兩頭。 “革委會”幫派中有一位老師鍾情於H,怕我是一個障礙,曾有過一次試探。相關的人在某位家裏聚會,先釣釣魚,過後上桌,酒過三巡就問我和H是不是相好,我如實否認。沒有像A說的,說是的,做個門板,把那個追求者擋在門外,因為H不喜歡他。

這件事無論處理得是與非,值得反省的是我的偏執!我和H在實驗師範同班。在校期間,有一個紅五類同學,當麵罵一個黑五類同學狗崽子,後者打了前者,導至猛烈的大字報的聲討,H參與期中,寫的內容太作賤黑五類,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我理解她,但沒有原諒她。我知道,很多出身不好的人,為了改造自己、爭取進步, 自戕自殘。我是極自尊的人,對這樣踐踏人格的行為深惡痛絕。

在我小的時候,看高玉寶的《我要讀書》,對他無比同情,對那個罪惡的社會一錘定音!當我滿懷一個青年的憧憬走向未來時,曆史的悲劇重演!而且更慘重!以前是沒錢,現在是剝奪了資格,連權利都沒有!我發生了一個聯想,像亞瑟一樣,斷然不再相信以前的信仰。

我以這樣的認識和情緒去要求H,不是偏執是什麽!但是,我又怎麽能一味的自責呢?這個社會在作惡的時候,我一直在道義上抗爭!哪怕是力量極不對等情況下的堅持,還要為累及到她之類的偏頗行為表達歉意。

參加工作的那年春節,學校發了一大袋板炭,我踩自行車幫H送到家。那天,用自行車馱載,騎過兩座橋,還下著雪。送到時,H幫我拍掉周身的雪,好像撞擊了鐵石心腸,有一種鈍鈍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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