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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與我指上聽》(九)

(2020-06-26 17:08:25) 下一個

十四中/老師(續)

和尹老師同住在糧道街教工宿舍的,還有一個教我們俄語的方東曦老師,男,50多歲。他是俄語翻譯,劃右派後從機械工業部下來。平時總是穿一身質地、樣式都很好的舊西裝,表明他曾經風光過,但已不再。西裝頭一絲不亂,油光光的,也是舊日習慣。一天,我們從食堂出來,邊吃邊走去教室,碰到他上班。他指著我手上的饅頭說:“這是單一式!”然後指著另一個同學的稀飯加饅頭說:“那是複合式!”說話時,喉結上下動,頭左右晃動著,有點神經兮兮的。

又一次,還是在這個時間這條路上。有同學惡作劇,把另一個同學摜到一個大木桶裏,頭朝下,腳朝上。方老師明知道是開玩笑的,做出一個搶救的動作跑過去拉他的腳,那個同學反而使勁地蹬他,方老師既要躲又要去救,口裏不斷叫:“我是來救你的呀!”滑稽得不得了!他真是一個充滿天性的人,一個大孩子!

他的家庭境況很不好,兒子是個殘疾,夫人情況不知,反正家庭生活負擔都落在他一個人肩上。有個住在他附近的同學說:他看見方老師買菜,籃子裏總是放著一本俄語書,油膩膩的。我估計他也就是在買菜的時候看幾頁書,算是備課了。若幹年後的一天,還是這位鄰居同學說:看到他過街:戰戰兢兢的走了一半,又慌慌張張地跑回來。看模樣完全神經了。讓人不忍心聽下去。這些傳言,越想驅逐,它的吸盤吸得越緊。

那時候,學生很調皮。尤其是我那一屆。十四中改成武大附中,不再是省重點中學,招生質量得不到保證,招進來的學生中有很多積玉橋、三層樓這一帶的學生。僅舉幾例看看那時學生的名堂。本不值得記錄,想到這些表現已經絕跡,不妨如實寫來,窺一斑而知全豹。

俄語張麗華老師從武大來,戴一副眼鏡,詩文又漂亮,還有點新派。穿一個一腳蹬的半高跟鞋來上課。講累了就趴在講台上,腳從一腳蹬的鞋裏脫出來一隻,不小心把鞋撥弄到講台下去了,就用哪隻腳到講台下探過來找過去。這個細節更被幾個好事之徒推定她有腳氣,當時是把腳脫出來在另一隻腳上磨蹭。

語文劉老師講到司馬遷受宮刑,用湖南方言說是“閹”了。有搗蛋的學生在下麵憋出湖南話問:“是不是用鹽醃?”同學們“撲哧!”一笑,等著看老師的反應。此前,有一個語文老師郭齊勇被氣哭了、走了(他現在是武大文學院博導)。看著看著,劉老師的臉尤其是酒糟鼻子脹得通紅,終於沒發作,挫敗了那幾個家夥的故伎重演。

我坐第一排,正對著講台。劉老師講課像演講,特別用勁,加上湖南話發聲的爆破性,唾沫橫飛,像雨落在我的桌上,像一個泡,我按住再加一撇,就劃成了逗號。由於劉老師的先入為主,我老覺得湖南人說話費勁。

化學老師新婚要回來了,同學們打賭有沒有糖吃?絕大多數人押在“否定”一方,隻有一個人和他一夥的押在“肯定”。新娘老師來了,一臉嚴肅。一進門就講課,不給大家糖吃。同學們都躁動起來,指向“肯定”方。老師正納悶是怎麽回事,押寶輸了的同學中有一個調皮的,居然舉起了手,老師示意他發言,他一本正經地問“糖的分子式怎麽寫?”把老師逗笑了,押寶雙方趁勢合為一股,起哄“要吃糖!要吃糖!”一邊叫,一邊把桌子拍得振天響。隔壁班的老師以為發生了什麽事,跑過來看,也笑著走開了。

聽老師講湖南話,雖然不好聽,但比說武漢話要好一點。我雖然是武漢人,平時聽說都不覺得,一搬到電視、廣播、課堂上,武漢方言就特別難聽!上代數課的盛老師,講的就是一個標準的武漢方言。他的代數課,我不因為是母語懂得特別透,反而因為它醜而分散注意力。有一回,他操一口地道的武漢口音。來講應用題時,用土得掉渣的武漢方言說了“惡奢”兩個字,我懂這個意思,是“使最大的勁、盡最大的力”的意思。我當時隻是輕輕的、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惡奢兩個字怎麽寫呀?”被他聽到了,接著就衝著我說“你不曉得的還多得很唻!”是的,武漢話中有很多話懂意思,不會寫,不曉得的還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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