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 蘅青中學
我最早的記憶是四歲的時候(1951年)。頭腦裏有一個印象:在一個荒僻的地方,有一個板壁房,經常從裏麵傳出豬的尖叫聲。我貼近板壁,從縫隙往裏麵看,隻看得到白刃晃動,豬的嚎叫聲蓋過了一切。隨後,會有血水衝出來,流向壕溝,逐起溝底的綠蠅。
我問這是哪?媽媽不大說。不是不能說、不願說,是沒時間說、沒心情說。她有一句話倒是不問就經常說:“每天忙得像打仗一樣!”為了生活,又顧不上生活!一直到很久以後,從爸爸晚年的《八十自述》(以下簡稱“自述“)才知道。
51年初夏,武漢市開辦中小學教師講習所,媽媽為了一家人的生活,走出家庭去學習,三個月結業,卻沒分配到工作。下半年才由人介紹在江岸區鐵路小學代課。爸爸參加土改去了,大姐在二女中,哥哥在蘅青中學,媽媽把妹妹送到小姨家喂養,把五歲的我和兩歲的弟弟帶到鐵小附近的農家寄住並搭夥,每月每人9元。那個殺豬的板壁屋就是在這裏。有一天,大姐和哥哥二人過江來看我們。一走近寄宿人家的門口,就看到我們兩個並坐在門檻上,向外觀望。在一見麵的刹那,爸爸在自述中說:哥哥哭了,要把我們帶走。他寫到這裏,也是熱淚盈眶。
再往後的記憶,背景是私立蘅青中學。蘅青是石瑛先生的字(1879-1943年)。他是國民黨元老級人物,享有 “民國第一清官”的美譽,曾任國立武昌大學(武漢大學前身)校長、國民黨一大中央委員、南京市市長等要職。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蘅青中學》,是他的故舊紀念他、借重他的清譽而開辦的。現在我在網絡上搜索不到該校開辦之初的史料,有待查找資料填補這段空白。從以下現有資料來看,解放後是國民黨時期的湖北省參議會(1946-1949年)的部分議員在做校董並辦學。在父親的自述中,記敘了相關線索,摘錄於下。
那是1950年。“武漢解放後,(我)乃去見周傑先生,請安排我在蘅青中學教書(我是該校校董),周同意了。不久校董會給我一個聘書,聘我任蘅青中學副校長代理校長(校長是周傑,他當時任武漢市文教局副局長)。我即到校上班,並把家遷到學校(12月初六)……。雖對辦教育是外行,好在周校長每周回家一次(他家也住在學校)在他的引導下,學校的成績是比較好的。有一天蘅中開校董會,劉勁先生會後談到劉叔模先生“雲雲。
由以上陳述可見,周傑先生、劉勁先生、劉叔模先生和家父,都是校董,他們又都是省參議員。此外,上麵沒有提到的鄭南宣先生、談瀛先生,我知道也兼具這兩個身份。這就證明了蘅中與這一群參議員的關係。當年這一群參議員在參議會中是一派,稱“翔社”,其中周傑等先生與地下黨有聯係,解放後公開了身份並成為黨的幹部,蘅中因石瑛先生的功德(抗戰時期幫助陶鑄在湯池辦訓練班等)得以暫時保存。
蘅青中學先後聘用了許多值得紀念的先生。有被稱為武漢數學四大金剛的蔡鼎成先生;師出北師大風度翩翩的語文教師樊緒芬先生;國民黨起義中將方傳進先生,他教英語;有南京中央大學法律係畢業的左祖玉先生,任教曆史;還有畢業於日本東京帝大的杜爾雲先生,教英語。我父親日本明治大學大學院畢業(碩士)教語文;柯蕙榮先生,石瑛先生的兒媳婦,教數學;我母親也任教數學。有觀點認為,教師應該是一流的人物擔當,這個學校可以說是羅織了舊時代的一群精英,但也是他們在新時代最後的暫棲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