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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在這裏拐了個彎》第4章<深喉>C

(2022-05-12 18:59:25) 下一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喂!查斯汀!查斯汀!在那兒等著,我馬上過來,在那兒等著。”

兩個鍾頭過後,我們的外辦,曹先生敲門,走了進來。繼續我們根本就沒有開始過的談話,他說道:“淋浴器怎麽樣啊?”

“我擔心不是很好用。隻能用十分鍾,接著就停了。”

“給我把椅子。”

我給他一把椅子,他踩上去用錘子修理淋浴器。那是中國製造的一種先供水,後加熱,接著細流,最後滴出熱水的淋浴器。曹先生用錘子敲著,金屬與金屬之間的碰撞聲響徹整個公寓。

吳主任好像是被這噪音從熟睡中驚醒,出現在了門口。

“您好,吳主任!”

“有其他人在裏麵嗎?”他說道,看起來要是我們有客人的話,他就準備離開,不想讓人注意到。

“不,不。隻是曹先生在裏麵——在給我們修理淋浴器。”

“噢,”他說道,這等同於漢語中的“我知道了”,然後他走進浴室。他倆用漢語討論著淋浴器的故障,倆人說話聲混合在一起,斷斷續續,令人費解。

吳主任出來了。“我想是淋浴器壞了,我告訴過他們。我說過他們必須,我說過他們必須搞一個淋浴器。這事已經定下來了!我知道外國人必須要有淋浴器。”他一個拳頭搗在另一隻手掌中,加大說話的語氣。然後給曹先生狠狠讓了一頓,怪他沒能好好滿足我們的需要。當著我們的麵他這樣表態是為了給我們加深印象,向我們再次保證說,他們正在嚴肅認真地對待此事,結果把我們搞得更是尷尬難堪。

曹先生額頭微微冒汗,水管中啪嗒啪嗒流出的一些髒水濺了他一身。他咂著舌頭,嘖嘖地說道。“對不起,不好,不好。”他舉起一根管子。“這個堵上了,我晚上一會兒再回來。”然後他就出去了。

那天晚上他倆都來了。曹先生繼續在修理淋浴器,我和吳主任坐在一旁。

“吳主任,您當年在英國,日子過得還愉快吧?”

“哦,是的,相當愉快,”他說話的方式,讓我們覺得他是不是沒完全明白我問的問題。

“您都去了哪些地方?”

“啊!當年我在英國的時候,我去看望了艾穆普森教授。你認識艾穆普森教授嗎?”他問道。我說我不認識,於是他把名字拚出來給我聽。

“艾穆普森以前在中國工作過,他是北京的一位老師。他邀請在英國的全體中國留學生到他家吃飯,他人非常好。那時我在謝菲爾德,住在威廉姆斯夫婦家裏。一天,我們驅車到馬恩島。那地方鬱鬱蔥蔥,非常漂亮,我們在那兒野餐。我記得當時天朗氣清,那是我在英國最喜歡的一天,這點毫無疑問!”

我看著這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調侃並回憶著他一九六五年至一九六六年之間在英國的時光。一直到文革爆發開始,他被召回國,而當時的國家正處在瘋狂的鎮痛之中,曆時整整十年。他有一次告訴我們說,他在那段時期並沒有受到過多迫害,即使他之前在海外學習生活過,因為他當時還年輕。或許隻是因為他一直裝傻,他才成功地逃過一劫,一直到現在。

曹先生從浴室出來,身上搞得和之前一樣髒。我們一起到浴室檢查淋浴器,淋浴器和平時一樣還在滴水。而且水快滴到電插座了,看來很危險。

“曹先生,我想這個很危險。應該把這個插座挪走,離水遠一些,”我說道。

曹先生處事不驚,慎思熟慮之後,他用手中的改錐頭試著輕輕敲著電插座。他握著改錐的手還是濕的,改錐也是濕的。吳主任上前一步湊近,要研究一下問題到底出在哪裏,而馬裏傲和我往後退了一步。我們想著隨時會有電火花飛出,但最終並沒有出現電火花。曹先生關掉淋浴器,我上前把電插頭拔了下來。我們出了浴室,我準備給他們沏茶。

“來杯茶怎麽樣?”

“不用,謝謝你,”他倆說道。

“不要作假,來一杯吧。”

“不用,謝謝你。”

“真地來一杯吧——我去倒。”

他倆停止和我爭論,我認定這是肯定答複,於是我把茶壺放到爐子上,點燃煤氣灶。

“我想你們應該去看看農村,”吳主任像是發出通知說道。他習慣承諾各種各樣的事情,但從來不兌現——但這聽起來很好,我們的身子蹭到椅子前麵,使勁點著頭,希望他將帶我們去。我們內心感到非常興奮,希望他不要以為我們隻是裝裝樣子,出於禮貌假裝答應他的這個提議。

“農村過事非常熱鬧。嗚哇!嗚哇!嗚哇!(他模仿著一個在迎親隊伍前麵帶路的吹嗩呐樂人),還有很多很多鞭炮,你們一定得去!”他繼續揪著頭發想點子,受到我們麵部興奮表情的慫恿,以至於他許下更宏大的諾言。他轉向曹先生說道,“我們必須把他們送去參加一場農村的婚禮。農村結婚場麵五顏六色,人多——熱鬧。嗚哇!嗚哇!嗚哇!我們還可以安排他們去看埋人。非常有意思,你們可以去拍照。一定得去一次!”

他說“安排去看埋人”的方式就像是意大利黑手黨的樣子,令人感到不安,而且聽起來沒有去看結婚那樣吸引人。兩個外國人對著逝者悲傷的寡婦和哭泣的子女拍照——我不能確定我們會真地喜歡這個點子。

“你們願意去看看一個真正的農村家庭嗎?我們可以去我老丈人家。他們住的離安邑塔不遠,你在公寓陽台上可以看見那座古塔,”曹先生說道。

“好的,請你幫著安排!”我們異口同聲說道。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吳主任和曹先生走出我們的房門。他們用漢語交談著,說得很快,而且很大聲。直到曹先生突然大聲用英語嚷道,“我自己的家我說了算!”。

“我想你是個妻管嚴!”吳主任笑著回道。他轉向我說到,“當年我做學生時,讀過《李伯大夢》。那個故事中教給我兩個詞‘懷舊’和‘懼內’!曹先生怕老婆!”

我們和曹先生聊了好幾次,主要是因為公寓中的一些設施出現了故障而需要他來幫忙,我們的淋浴器一直變成了這個可憐人沒完沒了的工作源泉。在我們剛開始到運城的六個月中,我們隻能湊合著洗了三次淋浴。他過來修理,每次從浴室出來衣服都弄又濕又髒,而且聲明說他已經把問題解決了。然後淋浴器隻能用五分鍾,接著再次神神秘秘地就開始罷工了。每次他過來時,總要坐下來和我們聊上一會兒。

有一次他給我們講起他的母親。她母親到他父親家時隻有八歲,十三歲時嫁給他父親。他父親當時是運城附近一個村子的黨支部書記,現在那個村子已經是運城市郊了。那個村子其實就在從學校到市裏的半路上,從村子中心還可以辨認出來原來的模樣,因為大家都住的是磚瓦房,不是公寓樓,城邊還有農田。

另外有一次,他告訴我們說他要結婚時不知道有多高興。他是二十九歲時遇到他的媳婦,他媳婦當時二十一歲。他一見到她就喜歡上了他,就請一位朋友幫他介紹。他們“談了很多”,差不多六個月後他們就結婚了。我們拿離婚和他開玩笑時,他聲明說離婚對於他和他媳婦來說“很危險”,“人們會給我施加很多壓力,”他說道,麵沉似水。

一天我在街上碰見他,那天正好發工資。曹先生正騎車帶著他的小兒子吃午飯,盡管給他兒子做了好幾次提示,但是他太害羞,連跟我打招呼叫聲“叔叔,您好!”都不敢,他把頭一扭就開始哭了。

當我對著中國小朋友微笑時有這麽一種後果,最早是在北京地鐵上帶著一臉無情的凶相而造成。我的微笑討人喜歡,但卻會導致出可怕表情,為此我深受其苦。北京地鐵整一節車廂裏,所有剛剛會走路的小朋友死死盯著我看,於是我對著所有這些小朋友微笑,結果我就這麽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地把他們都給嚇哭了。

“你們這個星期天有空嗎?”曹先生問道。“我帶你們去我老丈人家吧。他們就住在安邑塔附近,你們知道的。”

我們同意了,盡管那天發工資。他騎上自行車,並沒有把我的工資給我。

星期六早上午飯之前,有人敲門。曹先生和另外一個男人進來了,他倆抬著一個巨大的紅色塑料浴缸。他倆把我推到一邊,把浴缸放到浴室,然後就離開了。曹先生出門之前,抓著我的胳膊。

“明天,”他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來叫你。”然後他就不見了。

曹先生媳婦的村子就在運城東北方向,靠近一個叫安邑的鄉鎮。直到一九一一年清朝滅亡之前,這個地區的政府所在地是安邑,而不是運城,那座頂部有裂口的古塔是從那個時候留下了的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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