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粉蝶喜,花暖蜜蜂喧。春暖花開風拂柳,清明時節寄相思。
農曆臘月二十三祭灶,這天也是我外婆的祭日,算起來她離開我已經整整二十三個年頭了。盡管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每當想起她,我就會情不自禁熱淚盈眶,可能是她在那邊也想我的緣故吧。
記憶中,外婆在世時永遠是那麽慈祥可親,我想天底下的外婆都應該如此吧。即使她去世以後多年,她的音容笑貌時刻縈繞在我的美好回憶中,揮之不去。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外婆該是多麽親近的親人啊。我曾經和許多朋友聊起各自的外婆,大家都會立刻說出自己外婆的許多好來,說著說著經常會情不自禁潸然淚下,哽咽在喉。
外婆在她的親娘家排行為三,民間有三姑娘命苦的說法,這點很不幸在外婆身上得到應驗。像老戲中的三姑娘王寶釧、王春娥一生雖經曆不少磨難,但都苦盡甘來,得到善終。外婆卻終生勞碌,結局悲慘。可見人生如戲,戲有時候並非如人生。
外婆外公兩家結親,門當戶對,兩家都屬殷實大戶人家。外公的原配婚後二年不到染病而歿,未留子嗣。外婆嫁給外公屬於續弦,所以外婆有兩個娘家,一個是親娘家,另一個是續娘家。外婆心胸格局寬大,逢年過節,人門差事,兩個娘家一視同仁,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續娘家與外公家之間關係往來友好密切,絕對是外婆的功勞。
外婆外公育有三女二男,母親為長女。我小的時候,母親告訴我說,她有兩個外婆,因為我家離我外婆的續娘家較近,所以母親來到我家後,逢年過節看望外婆的續娘家媽(按普通話,我得稱呼她“外太婆”,我們家鄉話則稱太祖母輩為“姥姥”)就成了母親的任務,母親和她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外婆也最為親近。直到外太婆去世之前,外婆還專門安排母親去伺候外太婆到老,替她床前盡孝,一直最終把外太婆送入墳塋,入土為安。母親看望外太婆通常會帶著我一起去,非常可惜的是,當時我年紀太小,外太婆以及外太婆家隻給我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隻記得每次和母親需要爬上一個永遠看不頭的大坡便到了外太婆家。
外太婆沒有親生子女,外公的原配是她的唯一養女。外太婆家住莊上,離外公外婆家有十多裏。母親回憶說,小時候她和我大舅去看望外太婆都是靠兩條腿走,雖說隻有十多裏,但道路崎嶇,溝壑縱橫,實際走起來並不那麽容易。莊上地勢高,自然坡降大,地下水位深,打井不出水,周邊水源又較遠,村民們隻能在自家院子中打一個比較淺的地窨,收集老天爺恩賜的雨水過活。外太公早年去世,留下一份好家產,外太婆雖然孀居寡守,但後半生倒也不愁吃穿用度。但院中沒有地窨,生活用水就成了大難題。在那些日子裏,莊上的人們時常會看到外公趕著馬車,車上載著幾壇子清水,壇子由一根根麻繩固定在馬車上,送到外太婆家,引來街坊鄰居的羨慕。在這個幹旱貧瘠的地區,有時候水比油更金貴,要知道外公外婆家的生活用水也是靠自家院子中的地窨存的雨水過活啊!因此外公在莊上也落下了好名聲,雖然外公的原配和外公在一起生活不到二年就撒手人寰,但這門親戚卻一直維係直到外太婆去世(外太婆親戚的後人至今仍和外婆家以及我家保持著友好來往),在這一點上,親朋好友沒有不欽佩外婆的大氣。
外婆生兒育女,一輩子為娘家,為婆家,為兒女,為親戚,為孫輩,為外孫輩,可以說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外婆去世前檢查出賁門癌,母親在炕頭日夜伺候,病痛折磨了外婆整整一年,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那一年年關將盡,我和媳婦從北京回家過年,正好趕上參加外婆的葬禮,那是我見她的最後一麵,當時她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走得非常安祥。送葬那天,我看見母親、舅舅們、姨姨們一路哭聲震天,我雖然也感到內心難受,但不知什麽原因竟然沒有哭出聲來。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應了那句話:父母是擋在我們與死亡之間的一堵牆,這座牆哪天沒有了,死亡離我們也就不遠了。母親、舅舅們和姨姨們的那堵牆(外公比外婆早兩年先過世)已經徹底消失了,所以當時送葬隊伍這樣,他們這五個人應該是哭得最為悲傷,最為真切,令人聽了肝腸寸斷。
兒時記憶中假期我最盼望去的地方就是外婆家,除了可以和表兄弟姊妹一起玩,關鍵有外婆特別給我準備的各種好吃的零食(表哥、表弟、表妹們沒有這個福氣),因為這些好吃的都是外婆避開他們偷偷塞到我手裏的,現在想想當年自己是多麽得不應該,外婆嫡親的孫子孫女倒比不上我這個外孫子所受到特殊待遇。外婆專門給我留的好吃的有牛曲連、油酥麻花、柿餅、醬石榴、各種糖果,在那個物質生活並不豐富,肚子裏成天清湯寡水的年月,這些東西曾給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啊。
如今我已年過天命,雖沒有大富大貴,但也可以說衣食無憂,外婆卻早早離我而去。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在即便我掙再多的錢,已經沒有機會來孝敬她老人家了。此生有幸成為她的外孫,現在雖然是陰陽兩隔,但我和她已經在夢中相互做了約定,來世她還當我外婆,我還當她外孫,生生世世,永不反悔。
寫到這裏,我已是泣不成文,涕泗俱下,我恍惚看到外婆正站在我麵前,戴著她的那副老花眼鏡正慈愛地看著我呢……
初稿:2022年4月3日星期日於美國加州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