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話鬼語（一）

我說：你這當老板每天這麽忙，而且作息時間沒有規律，那你們這每年休假怎麽安排呢？

老友說：我們休假根本沒法提前定，每次休假頂多提前兩周能確定下來就不錯啦。

 

我說：那還是蠻辛苦的，給人打工不容易，當老板更不容易啊，多保重吧。很快我們都要奔五啦，人生開始走下坡路了，閘要保養好，別一不小心一下子竄到溝裏，可就什麽都沒有了。我小時候（大概五歲吧）有一次，應該是夏末的一天，陽光暖暖地照著大地，地裏的莊稼剛剛收獲完，農人們都在家裏歇閑。我爺爺、我四姑（四姑大我十歲，應該十五歲吧）和我二姐（應該八歲吧）帶我距我們村六、七裏地的堡上（就是那個賣糯米蛋、會唱酸曲的著名民間表演藝術家玉和老人所在的村子，在我家北麵坡上）賣羊。

 

那個時候家裏窮（其實現在也沒富啊），隻有一輛破自行車，渾身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那種。我年紀小，路途遙遠，我媽怕我到時候走不動道，半道上累了肯定要人背，所以最後決定還是推上家裏那輛破自行車。去的時候是上坡，我爺爺把我放在橫梁上，推著車子，四姑和二姐幫著牽著羊，跟在後頭走，到了坡度比較陡的地方，他倆在後麵一人牽著羊，一人幫我爺爺在後麵推著自行車。賣完羊下午回來，我仍然坐在自行車橫梁上，我四姑推著車子大家一起走，前麵是一個很大的下坡路，落差差不多有兩層樓高，而且坡很陡，推車子下坡反而不好推，再加上我仍然坐在自行車橫梁上。我爺爺就讓我四姑騎上車子帶我先回家，我爺爺和我二姐在後麵步行。結果我四姑車技欠佳，加上又是一個很大的拐彎下坡，閘也不靈，連人帶車在下坡不到一半的地方一下子竄出路麵，直接從差不多一層樓高的土坡上飛出去衝到下麵的莊稼地裏了，好像是穀子地吧。萬幸我四姑和我都沒有受什麽傷，否則今天和你聊天的就不是我了。結果把我爺爺嚇得魂都快沒了，後來由他親自推著車子，我仍然坐在自行車橫梁上，記不清當時我有沒有哭，估計給嚇傻了，忘記哭了。不過當時的場景至今曆曆在目，我四姑和我二姐在車後麵跟著走，最後才算安全回到家。

 

自行車閘壞了還可以修，人生的閘壞了可就沒地方修嘍。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同學有好幾個已經提前到閻王爺那裏報到去了，丟下他（她）們的孤兒寡母（父）和年邁的父母、甚至有些還健在的爺爺奶奶在這個世上受吧。以前聽蒲劇《蘇三起解》，崇公道唱的“白發人送黑發人”一直不明白是啥意思，現在一下子就理解了，就是當年咱們在上學時候我經常在宿舍裏放的那個武俊英磁帶錄音版，尤其是演崇公道的程小榮唱得是真好啊。現在聽說咱們年級已經有同學也早早走了，世事無常啊，多珍惜眼前人吧。

 

老友說：我的小學中學同學也有的早早就走了。哎，我說你這記性真好，小時候的事情能記得這麽清楚。快甭提你那個蒲劇了，當年你快把咱們宿舍其他人搞瘋了，每天播放的不是《空城計》就是《蘇三起解》，要不就是《送女》，還有迷糊戲《張連賣布》，也不考慮一下大家的感受。四年下來害得大家都會唱“我本是……良家女，父為官宦……那一日，王公子來到煙花院……”

 

我說：你的記性也不錯了，當年得罪了，在此給你和咱們宿舍的其他四位兄弟（包括至今杳無蹤影、下落不明、睡覺磨牙帶打呼的、住在我對麵上鋪的那位仁兄）說一聲抱歉了。我記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瑣碎無聊的事，沒多大用處，頂多可以調劑一下聊天諞閑的氣氛，如果大家不嫌我囉嗦就好。你沒聽說過“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咱們父母輩年紀都大了，將來養老是個問題，你父母將來就得靠你弟弟和弟媳吧，你和嫂子是指望不上了，你們可得要好好待你弟弟和弟媳了。我父母養老隻能靠我兩個姐姐了，我也是指望不上了，我也隻能在此謝謝我的兩個親愛的姐姐了。要知道，留在父母身邊的孩子都是父母的貴人啊。不是說“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嗎？你有方嗎？反正我沒有，不要說方了，我連圓都沒有，哪來的方呢？所以我說我是個漂泊在外的不肖浪子（我在《童年記趣》裏麵提到過這個詞，也是說我自己）！不過我們將來老了又能托付給誰了？兒女是不要想指望了。在美國養孩子，等孩子大了給你來一句“I owe you nothing! ”（吾不欠汝！估計這些ABC（出生在美國的中國人）們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你連生氣的份都沒有，因為他們永遠不明白什麽叫做孝順，更不知道什麽叫做色難。

 

當初我記得你還想讓你老婆再給你生一個，現在國內也放開二胎了，你還有這個想法嗎？美國造人技術高，現在不光有代孕媽媽，聽說過不了多久，代孕媽媽都不需要，直接拿一個精子和一個卵子放在人造子宮裏就可以了。你說：如果上帝（如果有上帝的話）知道這事，他（她或者它，在這點上，中文就比英文強，至少在口頭表達上，不知道性別的情況下，無需考慮是用He, She還是It）會怎麽想、怎麽看？據說國內現在立法了，不贍養老人算違法，不孝順的孩子們（包括不經常回去看望老人的孩子們）有可能會坐牢。不是說以德治國嗎？怎麽又改了？下次回國看父母，我不會因為經常不回去看他們過海關時也把我給關起來吧，想想都害怕。

 

老友說：現在都這把年紀了，我還能有什麽鬼的想法啊！你可真逗，什麽事情都能想得出來，你放心，你回國沒人會因為你不經常回去看父母而關你，如果真地把你關了，你父母和你那麽多親戚會把你保釋出來的。我們在美國的同學將來可以考慮抱團養老啊，象南極洲的企鵝一樣，冷了大家圍成一團，好像叫什麽Huddle，裏麵的企鵝如果太熱了，外麵的企鵝進去把裏麵的換出來，輪流換來換去，這樣大家就不會被凍死，也不因為裏麵太熱被熱死，企鵝們在冰上來回轉圈圈，到時候也跟它們一樣我們也圍著轉圈圈，想想都覺得好玩。BBC（英國廣播公司）拍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紀錄片，講的就是這個企鵝抱團求生存的事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