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囈語（二）

我倆都笑了，車子繼續悠悠地向前蠕動。

 

“勸你不要來美國，美國比不上咱中國，每天除了幹活還是幹活，更不會有什麽可以樂活，雖說起得比雞晚，但是睡得沒狗早，遠不如國內同學們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老友開始哼起了自己填詞的《大海航行靠舵手》。

 

我說：行啊，你這快趕上北美崔哥的風格了。據說那哥們國內P大畢業，後來在西雅圖讀了個法律專業，畢業後找不到合適工作，幹脆西裝一脫，搞了個流動食品卡車，賣起墨西哥玉米餅了，後來發了，掙了一百萬，洗手不幹了，把攤子交給他倆兒子經營。他自己專門走穴說脫口秀去了，現在火了，到世界各地給華人說脫口秀，也不管你愛聽不愛聽。蠻有才華的一個人，比我們大不了幾歲，一看就是地道的北京哥們，就是拉住你的手不放把你當親人一樣的那種，把他在美國這幾十年的血淚史恨不得一股腦全倒給你。我上次去西雅圖幸虧沒碰上他，否則我會因為聽他訴苦誤了我的回程航班。我前幾年在網上看到他在自己家地下室和一幫狐朋狗友組建的一個家庭脫口秀樂隊的視頻，唱的就是你這個調調，不過沒你編得這個好。

 

你知道我說的那種流動食品卡車吧，崔哥這個卡車高級，而且體積也大，油門一踩就走了，不那麽費勁。你記不記得當年咱們上學時茂林（據說和當時某位大幹部重名）和他媽在校園裏推的那種流動售貨車媽嗎？就是有四個膠皮軲轆，周邊全是透明玻璃那種自製的兩邊都可以推的方方正正的簡易小車。其實和崔哥流動食品卡車原理差不多，他們那個個小，隻能靠人推著走，就是賣一些方便麵、榨菜、老幹媽（那個時候有老幹媽嗎？）之類的。咱們下晚自習走回宿舍都快十點了，茂林和他媽還在路燈底下用扇子扇著小火爐正在煮龍須麵賣給晚飯沒吃飽、半夜肚子咕咕叫的窮學生呢。一碗麵一塊錢，麵上撒一把蔥花，滴兩滴香油，加三勺辣醬，你是知道的，我愛吃辣椒，再加個雞蛋好像要多付五毛錢吧，現在想起來那叫個香啊……

 

等咱們畢業後，有一次我回學校校園就再也沒有見到流動售貨車了，後來又有一次我到學校北門口一排門麵房其中一個舊書店淘舊書，結果發現茂林就在舊書店旁邊另外一個店裏麵坐著，一打聽才知道這小子發了，咱們上學那四年期間茂林和他媽靠流動售貨車賺了（我估計其實主要還是攢了）不少錢，後來就在學校北門口爿了一個門麵房，搞開食品批發了，當時已經買了摩托車和一輛豐田皮卡。那是一九九六年吧，二十四年過去了，茂林和他媽（如果他媽還在世的話）現在恐怕在T城趁不少錢吧。年代久遠，記憶淡薄。

 

老友說：你還記憶淡薄，你連茂林和茂林他媽，他們家的發家史都記得，而且還能記得那麽清楚，你可真逗，還說你記憶淡薄？想當年，我一個人背井離鄉流落在這個鬼地方，舉目無親。由於簽證問題，老婆娃娃好長時間過不來和我團聚，一個人心裏有苦說不出，周五晚上下班後經常隻好一個人開車跑到海邊，對著太平洋那邊，一直坐到天亮，大早晨目光呆滯、麵無表情回到住處，白天昏昏沉沉整整睡一天。周末過後，又得麵對那無休止各種重複性的無聊工作，陪客戶吃飯、聊天、旅遊，就差陪睡覺了，每天迎來送往，我都快成三陪了。

 

我說：我現在幹的又何嚐不是“枝迎南北鳥，葉送晚來風”的事情啊。內容不同，形式也都差不多，真是不堪回首啊！

 

車子在緩慢行駛著，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些鬼話。車載音響裏想起了尤雅的《往事隻能回味》……

 

2020年1月14日淩晨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