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就要讀初二的時候你失學了。那年,大姐姐出嫁後,好像一下子就把家裏掏空了,極端貧困一下子就顯現出來,父母天天吵架。大哥初三畢業,沒有考上中專或者中師。二哥入學晚,又留級了兩次,也是剛剛從初一升到初二。考慮到二哥和你同時讀初中,每人每學期的學費要40多元,而能考上中專或者中師、跳出農門的人又是那麽那麽稀少,父母就不讓你們讀書了。再說,還在讀小學的小妹妹雖然在村口的學校讀書,也要花錢,她還太小,就讓她讀到小學畢業吧。
大哥去了海南屯昌水泥廠的民工包工隊,人工打包水泥,每天就是一個被水泥包裹的人。二哥年齡小些,去了附近的一個磚窯,把剛做出來的泥胚拉到晾曬場。而你的年齡實在太小,隻能派去拔草喂豬。
開學後,村裏的小孩子們返回學校,一下子就空了。你挎著藤條編織的籃子,寂寥地走在村口,一個人陪伴也沒有。你和兩個哥哥不同,你的成績很好。可是在一個貧困縣的鄉村中學裏成績好又能代表什麽呢?能考上中專或者中師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能考上中專或者中師,就代表著跳出了龍門,就是“商品糧”,就包分配,就每月有了糧票、肉票,就是“鐵飯碗”。但是這種轉變隻停留在傳說裏。有的人在初三複讀了三年還沒有考上。還有人讀完了初三,又返回去讀初一,期望能考上呢。
讀高中不是選擇。讀高中,學費更貴,還要三年。而高中生,已經可以作為一個勞力去賺錢了,怎麽還可以去花錢讀書?極端貧困的農民的孩子,需要考上中專或者中師,能馬上變現。
在這種低成功率的權衡下,1989年的夏天,你輟學了。你在空蕩蕩的村子裏,走向村口去拔豬草。碰到兩個剛剛成年的哥哥,他們說:學習成績這麽好的人都輟學了,你這叫懷才不遇呀。你更加失落了。
第三天,你再次走到村口,看到小叔叔和他兒子在修廚房的煙叢。小叔叔看到你,讓他兒子招手把你叫過去。小叔叔的兒子和你在小學的時候是同學也是朋友,他成績不好,小學四年級就輟學了。小叔叔一邊幹活一邊和你聊天。初一剛畢業的你尚幼小,蒙蒙的佝著身子聽小叔叔說話。小叔叔說:你的成績這麽好,我來供你讀書,將來你的工資分我一半,怎麽樣?
你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回答。你隻是覺得輟學一個人每天孤零零地去拔豬草好像不是你的生活。你蒙了一下午,沒有再去拔豬草,鬱悶中回家,帶著和父母的賭氣情緒睡覺去了。
傍晚時分父母從田地勞作返回,大概路上聽說了什麽,回來後用柔和的語氣和你說話,第二天,又把你送回了那所鄉村中學。
而那個小叔叔,50來歲死於突發性腦溢血。他的大兒子,小學四年級畢業,常年在義烏打工。他的小兒子,常年在新疆種植棉花,因為濫賭,已經十幾年沒有回老家了。
而你,一路離開家鄉,四海為家,現在定居在澳洲,妻子溫柔賢淑,女兒活潑可愛。所以,小叔叔,你欠他一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