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在夢裏,你又返回了悉尼,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你回到原來上班的公司,看到以前的同事。那些熟悉的麵孔,是在諾大的悉尼唯一能帶給你溫暖笑容的地方。你禮貌而羞怯地和你們打招呼,忘記了現實中,那個最能帶給溫暖感覺的阿姨,已經退休離開了這個城市;且這家公司已經解散,裏麵那些工作了十好幾年的員工,全部已經離開了。
你還想著租房子,當然又是一個單間。你要把自己僅有的兩個箱子搬進去,那是你幾年來拖來拖去僅有的財產。外麵街燈亮了起來,房間清冷寂寥。你知道沒有人會來打攪你,沒有老婆,沒有孩子,同事似乎永遠不會晚上打電話或發短信給你,周末更不會。甚至連房東也不會來敲門。同住的,租其你房間的,永遠關在自己房間裏,不會串門。
你想著去哪兒吃晚飯。你沒有車。你覺得自己漂泊不定,不願意花兩、三萬澳幣買車,好象隨時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你就走路。夜光微亮,馬路上廖無人跡,偶爾呼嘯過一輛車。你走到幾公裏外的一個越南米粉店,自己找了一張最小的桌子坐下了,點了一碗簡單的米粉,就在手機上看新聞等服務員上飯。你知道服務員不會和你說話,你隻要規規矩矩喝茶等著就好了。
吃過晚飯出來,才七點多鍾,時間還早,你回去不知道幹什麽。你想起在廣州認識的幾個人,好象他們租了房子,就住在附近不遠處。你在月光下走過去,一會兒就走到了。你看到房子的窗戶裏亮著燈,但沒有什麽明顯的聲音。周圍的房子也很寂靜,好象每個人都在房子裏悄悄地移動。你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站了好久,還是沒有敲門。你實在不知道敲門說什麽?這麽晚了,這麽個時間點?你猶豫了半天,最終決定返回,慢慢地走回去。你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你知道,回去也隻是睡覺。
以前你在悉尼上班的時候,也經常這麽走路。下班了你就背個背包,走幾公裏去吃飯。吃完飯才七點鍾。有時候你就去看電影。你看電影院賣票處的大LCD顯示屏,選中兩個電影,問售票員小女孩:七點的那個在幾號放映廳?九點的那個在幾號放映廳?小女孩就告訴你了。你就買一張7點多的那場。進去看兩小時,電影結束,出來上個廁所,一轉身又進了另外一個放映廳,再看一場免費的。兩場電影下來,都11點了。出了電影院,你就走回去,步行幾公裏回去睡覺。11點鍾你不覺得晚,就沒有人覺得晚,那個房間裏永遠空蕩蕩的。冷被窩你一會兒就暖熱了。有時候出來電影院,深夜裏下著大雨,你或者有傘或者沒有傘,淋濕或者不淋濕,你都無所謂。你走到一個半高速的高架橋下,在那下麵走,為了避雨。雨下得太大了,都從高架橋兩側漫過來了。你對著橋墩下堆積的黑黑的雨水裏撒尿。深夜裏沒有人看見,隻有嘩嘩的雨聲。
周末的時候從不加班。星期六的早上你一如既往早早地醒來了。盤算著下午要去遊泳,你就沒有衝澡。你把上周末買來的紅薯削皮切塊,加些大米和水,開始煮稀飯。一會兒再切兩個皮蛋,淋些醬油,簡單又好吃,比方便麵好多了。趁著其你人還沒有起床,你就占用洗衣機洗衣服。衣服洗好,稀飯也可以了。吃過早飯後,再衝一杯速溶咖啡,心情還不錯。
但是今天幹嗎去呢?不可能在周末約同事,你們要陪孩子老婆。僅僅認識的幾個熟人,也都是一家子一家子的,摻和不進去。而單身的,年齡都太小了。你想起了所知道的那幾個相親網站,在悉尼的女孩並不多。即便有些,好象從不登錄。偶爾約到一個,也是歪瓜裂棗有毛病的。你想了一會兒,整個房子寂靜無聲,很是落寞。你想去人多的地方去,沾沾人氣。你就步行幾公裏,到附近的shopping mall,在裏麵最忙碌的走道中間放置的休息沙發上坐下,開始在手機上看新聞。慢慢地,來購物的人多了起來,大人小孩很是熱鬧。坐在你身旁其你沙發位上休息的人,開始換了一波又一波。你看手機也看累了,甚至迷糊了一小會兒。睡醒了你就起來上個廁所,走走逛逛。你走到電影院門口玩遊戲的那個地方,投幣打了一會兒槍,或者騎摩托。周圍有幾個小年輕唧唧喳喳很是熱鬧,在吵著互相拍照。你很羨慕,很想是你們中的一員,拍怎樣的鬼臉照都可以。
中午吃飯的時候,你會到樓下那家廣東小飯店,點一個油雞飯。他們會燙兩根青菜,還會送一小碗例湯。這樣,葷的素的都有了,還有湯。這麽多年,你的中國胃還是沒有變。但美食都在中國,你所有的親人都在中國。那麽你為什麽要在這裏生活?每次你離開中國,飛機起飛的時候,你感覺親人們離你越來越遠,你問自己:我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還要去那裏?那邊我什麽都沒有。你一邊想著,一邊默默吃完,慢慢走回去了。路邊的咖啡館人滿為患,連路邊都擺滿了桌子。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小桌子旁,懶洋洋地喝著咖啡聊著天,好象很享受當下的輕鬆。你有些鄙夷地看了你們一眼,想想自己每時每刻都是這樣,有什麽好享受的?你要的是熱鬧。
遊泳也就是一個多小時就累了。在遊泳館洗頭洗澡,收拾幹淨,回來就有些累,照例睡午覺。一下子睡到三四點,醒來了,太陽開始西斜。你躺在床上,看著一小縷陽光照進來。周末的下午很安靜。你在手機上打開一個色情網站,開始自慰起來。你不加控製,一會兒就射了。很快倦意上來,你開始有些迷糊,但卻睡不著,大腦裏滿是遠古的蒼茫感。外麵有孩子的喧鬧聲傳進來,遙遠又清晰。你在迷糊憂傷和自慰後的失落感裏漂浮著,好象自己生活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你甚至認為,即使自己死了多少天也不會有人發現。
每個周末,你都會去亞洲超市購物。你甚至開始感激那些禮貌性問你“how are you today”的超市收銀員。你也開始把她們禮貌用語“you have a good day”真的當作祝福。畢竟,你在心裏對自己說,有人在問候你了,有人在祝願你有個美好的一天了。
然後你就拎著裝著紅薯、大米、皮蛋和水果的購物袋,慢慢走回去了。你知道回去後推開門會看到什麽,你也知道今晚會幹些什麽。你的生活充滿預料和安排,毫無驚奇,可以一直看到你死亡之前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