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展覽 （四）

 

美國東北部的新英格蘭地區美術館，博物館星羅棋布。說起原因來大概一是貿易經商日久，從海外收來不少藝術品，二是這裏本土藝術家眾多，十九世紀以來，哈德遜河流派的風景畫家和美國印象主義畫家在這裏的創作影響深遠，留下的作品也很豐富。一些私人和商家的小型收藏，稍加整理，就可以開個小美術館。

 

Rockland是一個典型的緬因海岸港口小鎮，人們打漁采石為生。夏天有些遊人。鎮子上一條主街（Main Street）不到200米長，匯集當地商家店鋪。中間有一個範斯沃斯美術館（Farnsworth Museum ）收藏了一些美國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寫實主義畫家安德魯.懷斯（Andrew Wyeth。1917-2009）的畫作。

 

 

 

 

 

 

 

 

 

 

 

 

 

 

 

 

 

 

 

 

 

 

 

 

 

 

 

 

 

Rockland 港口。遊船比鎮上的居民多。

 

 

 

範斯沃斯美術館

 

八十年代初在北京看到過懷斯的代表畫作。那時是作為美國當代畫展的一部分。懷斯一生生活於賓州的恰茲佛特鎮（ChaddsFord, PA）和緬因州的庫欣村（Cushing，ME），他終其一生創作的主題就是這兩地的人物和風光。而庫欣就在Rockland南麵8英裏。

 

懷斯出生於賓州，排行第五，是最小的孩子。由於他幼時體弱多病，所以他的父母親選擇讓他在家中學習，於是懷斯的藝術教育和繪畫啟蒙都來於他的父親，知名的插圖畫家N.C.懷斯。他的一生沒有進過學校。

 

 

N.C.懷斯和子女。五個孩子後來三個成為畫家，一個作曲家，一個工程師。

 

範斯沃斯美術館從1948年開館之初就致力於收集以緬因為主題的美國畫家作品。在美術館成立之前就收集了一些當時已經成名的安德魯.懷斯畫作。現在為收集的二十餘幅安德魯.懷斯畫作單設了一間展室。

 

展室一進門的畫是《她的房間》(Her Room - 1963)。畫的是太太Betsy 的房間。是他們在庫欣的家。

 

 

《她的房間》(Her Room - 1963)

 

 

另一幅比較有名的畫是《火雞塘》（Turkey Pond – 1944）。 畫中的人Karl Kuerner，是懷斯兒時在賓州家的一個鄰居。他是一個德國一戰的老兵，一戰後移居到美國當農民。懷斯曾畫了多幅以Karl為模特的畫。

 

 

畫展中這幅大樹的畫以前沒有見到過，畫幅高大，構圖和筆觸都十分精美。

 

 

 

 

懷斯早期也曾嚐試過抽象表現主義，但很快就放棄了，而走了富有爭議的現實主義題材道路，賓夕法尼亞的山穀和緬因州的海岸線是懷斯作品中最常出現的風景。他的作品基調陰冷，通過灰色和棕色調，懷斯描繪了貧瘠的鄉村，訴說著美國在過去時代的嚴酷生活。清教徒般艱難生活的拓荒者，他們簡陋的木頭房子、幹旱的草原、空曠的穀倉、飛旋的禿鷲、荒無人煙的海灘，描繪的是生命的抗爭和淒涼，以及新英格蘭移民對於建設自己家園所經曆的苦難和孤寂。這和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美國印象主義畫作中對緬因海岸色彩豐富的抒情描述，和鄉村生活的田園詩風光大相徑庭。十八世紀的英國詩人George Crabbe在這點上與懷斯有幾分類似。那時英國詩人一般都把鄉村描寫成淳樸，快樂，令人向往的聖地。而出身貧苦農村的George Crabbe則對農民的貧窮苦難十分清楚。他曾寫道，

 

Ye gentle souls, who dream of rural ease,

Whom the smooth stream and smoother sonnet please;

Go! if the peaceful cot your praises share,

Go, look within, and ask if peace be there:

If peace be his—that drooping weary sire,

Or theirs, that offspring round their feeble fire,

Or hers, that matron pale, whose trembling hand

Turns on the wretched hearth th' expiring brand.

 

 

1936年20歲的懷斯在紐約的個人展一舉成功，他把畫給父親看，老爸說不錯，但要有些色彩就更好了。

 

1939年的夏天懷斯遇見17歲的Betsy James。次年結婚。由此認識了Betsy的鄰居奧爾森一家，成為30年的朋友。從1939年到1968年，懷斯租用奧爾森家的二樓做畫室，在這裏完成了無數畫作。

 

2016年5月，範斯沃斯美術館把接收的奧爾森住宅整理開放。 從Rockland出來，開半小時鄉村路就到了小村子庫欣。

 

 

奧爾森之屋現狀

 

 

《克裏斯蒂娜的世界》1948

 

1948年的代表作《克裏斯蒂娜的世界》使懷斯成為家喻戶曉的寫實畫家。這也是在中國時所有人接觸到的懷斯的第一張畫。作品描繪的是患麻痹症的鄰居克裏斯蒂娜·奧爾森拖著身子，用腰部以下肢體在廣袤的玉米田中爬行的背影，所呈現的孤寂與堅強讓世人備受感動。“她像一隻蟹一樣。”懷斯生前回憶。對懷斯而言，她是一個高貴的、有尊嚴的模特，拒絕使用輪椅，寧願在汙穢中生存也不願意被人撫養。圖中冷漠地高居於山坡上的房子奧爾森之屋今日已被樹木環繞。 此畫已成為美國的經典代表畫作之一，現由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收藏。克裏斯蒂娜於1969年去世。終其一生她對自己的小世界如此聞名於世一無所知。

 

 

進到屋裏，一切都似曾相識 。三樓向西的臥室窗戶，這就是《風從海上來》（Wind From Sea 1944）的那扇窗戶。原畫當年在北京的美國當代畫展見過。

 

 

《風從海上來》（Wind From Sea 1944）

 

 

這就是《克裏斯蒂娜·奧爾森》（Christina Olson  -1947 ）畫中的那扇門。

 

 

《克裏斯蒂娜·奧爾森》（Christina Olson  -1947 ）

 

 

 

其實克裏斯蒂娜十幾歲時也是個漂亮姑娘，後來突然骨骼就有病了，醫生也看不好，男朋友也離她而去。以後她一直和弟弟Alvaro住在這裏，外人不容易接近。懷斯是例外。 他們一直相處很好。

 

 

屋子中的這個木柴灶既是廚房灶台又是取暖鍋爐。冬天這裏是全屋最暖和的房間。

 

 

《柴灶》（wood Stove 1962), 左邊年邁者是克裏斯蒂娜。

 

 

 

《克裏斯蒂娜，阿瓦洛，和懷斯在柴灶邊》

 

 

《懷斯和阿瓦洛 1951年》。這張照片和上篇的《克裏斯蒂娜，阿瓦洛，和懷斯在柴灶邊》都是當時著名攝影師 Kosti Ruohomma (1913-1961)所攝。Kosti當時是國家地理學會的攝影師，對緬因海岸風光人民情有獨鍾。懷斯曾說Kosti的鏡頭洞察了緬因和他的人民的本質特征。

 

 

《阿瓦洛的幹草車》 (Alvaro's Hayrack  1958) 就是上麵照片中的幹草車，大概是奧爾森家的重要家當。

 

 

穿過廚房柴灶左邊的門，後麵是一個倉庫。裏麵左邊的小房間是全樓唯一的廁所。這個庫房的色調一如懷斯的水彩。閣樓上的小船在懷斯的許多畫裏出現過。

 

 

《黒鴨獵人》 (The Coot Hunter  1941) 中右邊的小船。

 

 

《浪花》(Spindrift  1950）

 

 

《飄零》 (adrift 1982)

 

 

《五月角》 （Cape May 1992) 

 

亞特蘭大 High Museum 的 Anne Classen Knutson曾經評論說"在美國藝術領域，船的形象通常隱喻死亡。Thomas Cole 和 Winslow Homer都曾用船表達生命的脆弱。但是在新英格蘭的繪畫傳統裏，船又是堅韌不拔，特立獨行的個人主義象征。懷斯早期畫作中的船是表達後者，而晚期畫中的船則傾向於前者。“

 

 

回頭看廚房和庫房之間的這扇門，懷斯曾畫了很多次。

 

 

《藍色門》 （Blue Door   1952）

 

 

這幅畫就叫《克裏斯蒂娜和阿瓦洛》（Christina and Alvaro   1968) 。現藏範斯沃斯美術館，就在懷斯的專門展室展出。弟弟阿瓦洛於1967年去世，姐姐克裏斯蒂娜也於1968年去世。懷斯就這樣不動聲色的把三十年休戚與共的思念埋藏在這幅畫裏。

 

 

回到Rockland,範斯沃斯美術館後麵的花園。隔街的舊教堂幾十年前曾是鎮裏最高的建築。後來成為範斯沃斯美術館的懷斯中心，用來收集展出N.C懷斯（安德魯.懷斯的父親）和詹姆斯.懷斯（安德魯.懷斯的兒子）的作品。

 

 

 

N.C. 懷斯在1910-1940年代為許多經典兒童文學作品作插圖。是非常著名的插圖畫家。這些書今天仍有孩子在讀。在這幅《巨人》中，懷斯家的五個孩子都成了模特。

 

 

 

 

他的插圖色彩明麗，想象豐富且忠於原著，充滿童心。

 

 

這天的展出是他的繪畫。《鯡魚！》(Herring!  1935)

 

 

《風和日麗》（Bright and Fair - Eight Bells  1936）

這些畫雖然不如他的插圖那樣富於想象空間，但畫幅巨大，色彩柔和，既有印象主義，表現主義的影響，又有自己的探索。安德魯.懷斯在這樣溫暖，富有想象力的胸懷中長大，是幸福的。N.C.懷斯1947年因車禍去世。

 

 

 1948年懷斯全家合影。左起第二為安德魯.懷斯。中間為母親安.懷斯。

 

安德魯.懷斯在克裏斯蒂娜去世以後的四十年裏又多次達到個人繪畫事業的高峰。 1986年，在多年從公眾視線消失之後，懷斯公開展出了一組和以往風格有所差異的《海爾格》組畫。一位賓夕法尼亞的出版商雷昂納多·安德魯斯用600萬美元購買了懷斯這組240幅此前從未展出過的畫作。畫作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叫海爾格的女士，她是二戰後的德國難民，當時是懷斯姐姐卡羅林的護工，已經是4個孩子的媽媽。這組作品首次麵世後，立刻引起轟動，將懷斯的聲譽推向一個新的高峰。 1963年，懷斯成為首位獲得費城自由獎章的畫家。1990年，他成為首位入選英國皇家學院的在世美國藝術家，也是首位入選法蘭西美術院的在世美國藝術家。2006年在費城藝術館舉行的懷斯回顧展在16周裏，吸引了17.5萬的觀眾。2007年，懷斯獲得國家金獎。

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了在奧爾森之屋的繪畫事業的前三十年。這裏是他第一次離開父親，尋找自我，確立自己畫風，形成藝術觀的地方。 緬因的海岸，緬因的人民，奧爾森一家塑造了懷斯。克裏斯蒂娜的世界就是懷斯的世界。

2009年一月，懷斯去世前幾天，和家人談到歸葬之地。他說“還是和克裏斯蒂娜在一起吧。” 如今懷斯的墓就在奧爾森之屋西南的草坡上，當年他從三樓窗戶望見克裏斯蒂娜爬過的田野中。

 

 

 

 

Béla Fleck - The Over Grown Wal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