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認為聽古典音樂有助於記憶力，這大概是可信的。聽進去以後，會發現古典音樂是一個多維度的廣大世界，沿著時序的作曲家排列，流派沿革，沿著空間的地域，民族，文化發展，這些還都不是線性的，理性的結構，裏麵有著無數的相互影響滲透，際遇，成見，小圈子，大抱負。二十世紀的肖斯塔科維奇可以跳過兩個世紀直接師承巴赫，寫出《前奏曲-賦格》，利姆斯基，科薩科夫會在自傳裏告訴你1889年他從彼得堡旅行到巴黎，見到過馬斯奈，覺得他麵麵俱到，如同聰明的狐狸。
其實喜好什麽都可以強化記憶。我聽炒股的人講起千百種股票如數家珍，也是不得了的記性。回到古典音樂，收集的CD如何能記得住呢？收集少的時候這不是個問題，到了數千張的時候就不一定記得住了。上次去的Estate Sale，上萬張CD, 沒有重的，想必是有目錄。網上看一些美國，中國的收藏家視頻，幾十萬張的CD收藏，信手拈來一張，即能談起何年所得，當時心境等等，那記性，人工智能都相形見拙，不值得發展了。美國收藏家Dave Hurwitz有一次講到有人把所有收藏列表，製成宏大的目錄，這種圖書管理員的苦差他是做不來，隻求大致記得便好。可我的經驗是如果經常在書店裏淘，大致記得自己收藏是不夠的。因為喜歡的CD再次碰到還會感興趣，如果記不清很容易買重。我的辦法是把家裏架上的CD拍照下來， CD在架上本來就是按作曲家姓氏字母排序的，從Z拍起，一直到A，一行接一行。在手機上檢索方便直觀。唯一的不足是它不能實時更新。我大約一年左右重拍一次，以為其間新買的百八十張CD 能記得住。上次去的Estate Sale，見到古巴作曲家Ernesto Lecuona的5CD 集子。我記得自己有其中的兩張，但還沒有更新到手機上的CD影集裏，記不清是五張中哪兩張。這集子的5張CD, 前四張都是BIS （出版社）典型的全黑封麵，上麵一張作曲家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樣的圖案根本無助回憶，自己的檢索係統在這裏崩潰了。
最近開始考慮的另一個問題是如何控製買CD合集。這根本上是個存放空間的問題。一般的房間，三千張CD占一個角落，六千張會占一麵牆，一萬五千張就室無餘壁了。一般愛好者不會搞一間四壁滿是CD的專門房間，那有點兒壓抑。所以都是幾千張而已，在這個收藏規模，一些愛好者對成套的合集會非常挑剔。首先對那些以樂團，演奏家，指揮家為主題的集子，如Sony 出版的伯恩斯坦指揮的協奏曲全集（Leonard Bernstein Edition: Concertos & Orchestral Works），80 CD，或哥倫比亞出版的1964-1985年間尤金. 奧曼地指揮費城交響樂團錄音全集（The Columbia Stereo Collection），94 CD，都不會收集；再就是對特定作曲家全部作品的全集基本不收，例如DG出版的貝多芬全集（Complete Beethoven Edition）20卷，87CD, 好是好，但其中可取舍的很多。同樣Phillips 出版的莫紮特全集（The Complete Mozart Edition）45卷，180CD，對三，五千張的收藏來說，比重過大了。以這個原則，我的李斯特全集，排了一米多長，是不知深淺，唯其已成收藏記憶一部分，不會更動了。
特定作曲家的某一類作品合集是最有意思的，它們短如兩張的舒伯特鋼琴三重奏全集，勃拉姆斯的鋼琴四重奏全集。長的數十張CD, 如海頓的交響曲，巴赫的康塔塔，斯卡拉蒂的奏鳴曲。這些合集往往是收集的精華所在，亦是糾結所在。 今年初買了一套菲舍爾（Dietrich Fischer-Dieskau）演唱的舒伯特歌曲集，本來我已經有不少舒伯特歌曲的選集，包括菲舍爾的。 有朋友說，選集已足夠了。可是這套合集確實是傳奇，21 CD的前18張是405首單獨的歌曲，後麵3張是三支組曲《美麗的磨坊少女》，《冬之旅》，和《天鵝之歌》，共58首。Gerald Moore的鋼琴伴奏也是出神入化。花了幾個星期聽下來，選出好聽的，和選集一一對比，確是十之八九已在選集中。這個經曆和以前買法國作曲家福雷（Faure Gabriel 1845～1924）的鋼琴作品全集，管弦樂作品全集一樣，那麽喜愛的作曲家，好聽的作品都已有收藏，新的發現不多。由此，類似的情況，如德沃夏克的弦樂四重奏全集（14首，9 CD），因為已經有了幾個版本的10號，12號，和14號，碰見好的全集版本就猶豫沒有買。不買又覺得不得開心顏。唉，說不定那天下決心清出一個房間，修個兩萬CD的架子，放手大買。
對收藏CD的品質評價，除了過往的音樂知識，一些電台，視頻零星的講解，如何得到行家係統的評論呢？ 對初入門者，NPR的導讀〈The NPR Guide to Building a Classical CD Collection〉 一書可用。但對有幾百張以上CD的收藏者，他們的音樂知識其實已遠超這幾百CD的範疇，隻是為精力，或空間所限，沒有進一步發展，對他們，NPR Guide的介紹就不夠了。更詳盡的評論有三本書，分別是，
The Penguin Guide to Recorded Classical Music，
The Gramophone Classical Music Guide，
Classical Music: Third Ear: The Essential Listening Companion。
因為古典音樂這種音樂形式，和CD這種音樂媒介都不在其盛期了，這三本原來設計為每年更新的書都早已停出新版。Penguin Guide最後一版為2010年版，Gramophone最後一版為2012年版，Third Ear最後一版是2002年出的。幸或不幸，大多數古典音樂CD都是2002年以前出的（我感覺90%以上），所以這三本書並不過時，買的CD甚少在它們上麵查不到的。
這三本書都有一千多頁，Penguin Guide每頁平均大概會論及幾個到十幾個CD, 我有一本2002年版，給一萬多張CD評級。一些古典音樂愛好者覺得Penguin Guide過分偏愛英國出版CD。不過因此在Penguin Guide查看Decca, Hyperion, Chandos 這些英國出版CD一般不會失望。
Gramophone格式大致與Penguin Guide相同。對推薦的CD都有評級。涵蓋的CD總數大約也與Penguin Guide持平。這本書的前麵還有一個推薦的古典音樂基本收藏條錄，可以作為一，兩千張收藏規模時的一個基準。比如在室內樂方麵，它推薦了德沃夏克的弦樂四重奏12號（American）。由此可以推出如果你收藏了德沃夏克的弦樂四重奏全集，那麽相應的均衡的總收藏規模應該在七。八千張。
Third Ear 不給CD明確的評級，而是兼述兼議，比如同一首交響曲，指揮甲的輕快卻活力不足，指揮乙沉穩但色彩單調，指揮丙兼得眾長，惜錄音欠佳， 如此等等，批評不避尖銳，議論頗為酣暢，引人入勝。因為議題開闊，此書論及的CD大約比Penguin Guide多一倍不止。批評者認為此書的比例不夠均衡，比如一些名作曲家（如Bruckner, Liszt等）輕輕帶過或比重不足。還有一些作品被遺落掉了。這大概和此書撰稿人眾多有關（多達54位，對比Penguin Guide僅三位作者），集成功夫浩大。讚揚者認為此書講評生動，可以學到很多，很多章節富有真知灼見。比如貝多芬一節，洋洋灑灑49頁，交響曲就詳細點評了32個全集，以及一百多個單首CD, 鋼琴協奏曲二十多個全集，和六十多個單首CD，等等。後麵室內樂部分亦是豐富詳盡。
這三本書也有它們的盲區，比如對東歐地區的作曲家就比西歐講的少，對俄羅斯作曲家作品的評論比例上更低。Gramophone於此最甚，連柴可夫斯基都僅得19頁（對比Penguin Guide 的27頁，和Third Ear的36頁）。Glinka, Glazunov, Gliere 這三代作曲家僅得2頁。因此要是想深入了解俄國作曲家們的來龍去脈，可以參考〈Bi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Russian/Soviet Composers〉一書。此書介紹了十九，二十世紀五代，1300多位俄/蘇作曲家，他們的師承關係，主要作品，及出版過的CD （截至出書的1989年， 3408張CD），絕對是一本偉大的典籍。要是能把CD部分更新到當下，該有多好！
不久前的一天，我在書店裏看見一個莫紮特的弦樂五重奏全集，3CD。莫紮特的弦樂五重奏在他自己的作品中大約可算上中，在弦樂五重奏的曆史上亦是比肩舒伯特，德沃夏克的上乘之作。莫紮特的六首弦樂五重奏中，以作品515，516兩首最為流行，我有它們的CD, 也滿意其演奏和錄音，要不要收集六首齊全的全集呢？因為正在考慮控製合集，看看付款排隊長，就放下了。過了兩天，翻書時突然想起，一查，在三本書中，這個Grumiaux Trio 和朋友們的版本居然一致名列榜首。再回到書店，那全集卻早已不在了。
收集CD就象生活的一個縮影，那些把握住了的機遇 -盡管我們仍時時受益於它們 – 卻不是如何刻骨銘心。倒是那些錯失的機遇，讓人心心念念好一陣子。
Ernesto Lecuona Waltzes - Rococ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