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去雲南，讀書

14. 啊，去雲南，讀書

     我愛雲大，雲大救了我！進入雲大，我就擺脫了饑餓！一個長時期處於饑餓狀態的人，一旦感到這個很難的事得到解決時！那是多麽的不可抑製地產生出感恩之情。我在心裏呼喊“雲大救了我！”（ 在這之前的六年中學生活中，隻有在跟隨那個大人拉車時吃過飽飯。）又獲得了大把的時間讀書。在那裏讀了一些蘇聯小說。讀完了妥斯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者” 、及托爾斯泰的“複活”之後，人沉溺在他人的悲慘世界之中，我感到這很不妙。警告自己: “再也不能再讀那些文學作品！”。在雲大的四年裏我和許多四川同學都沒有離開過昆明，時間都用來讀書和假期勞動，我也讀了些數學、物理的專著及一些英文讀物。我知道時間不可以用來享受，學本領最要緊。

      一九五八年七月，我被雲南大學物理係錄取了。我把錄取通知書唸給媽媽聽，“站在會澤院，望那青蔥的西山，茫茫的滇池，還有那富有詩意的綠色平原……”，“雲大歡迎你。這裏四季如春，是讀書的好地方……” 媽媽說：“好啊，四季無寒暑，老天對你們雲大的學生是公平的。成都就不行了，天冷，冷窮人！” ，“ 啊，去雲南，讀書去，媽媽高興！” 。當我去雲南大學讀書的前幾天，媽媽陪我轉遍了家鄉的許多角落。叮囑我要專心讀書，"教之道，貴於專"。臨走那天，媽媽送我一包土，說是我家後院的土。如果水土不合，有自己家鄉的泥土在身邊就好了。我聽信了媽媽的說教，在昆明這些年沒有出現過水土不合的事，這包土又從昆明帶到了西安。

      雲南好，路難行。在路上，從瀘州到昆明三天兩夜行程。第一晚住宿"媽姑"山寨，這裏僅有三五家店鋪和一家客棧。聽說"媽姑"是"麻瘋病"的高發區，這一車的人嚇得沒有人敢喝這裏的水。這客棧隻有一間睡房，房內一堆幹草，一車人默默地在這幹草堆上渡過了，這又渴又餓的一夜。第二天，這一車人都抱怨，有的說，一夜都沒敢睡，有的說為什麽住這樣的鬼地方，又再次談論那可怕的麻瘋病。汽車沿著崎嶇的盤山公路，翻過一道又一道的青山，越過一條條的山溝，到了"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的貴州。貴州的山，多為石灰岩，山水秀麗，水繞山間流，山被水阻斷，是人煙稀少的貧窮之地。汽車路經畢節，安順，宣威到達雲南霑益，乘火車到昆明。由於離開學還有一個禮拜，火車站沒人接，我獨自一人問著路到達學校。學生會的同學把我安頓好，解決了吃住。第二天我去了圖書舘，這麽大的圖書舘，把我高興的，心想這大學真好，這些書足夠我讀幾年，心是滿滿的興奮。我把這高興寫在紙上，讓媽媽也高興高興。

      學校，開學不到一個月就停課了。人們進入大躍進的行列，絕大多數同學去建 “小高爐” 煉鋼鐵，我和劉成寶兩人，作為新生參加"摸似電子計算機"的研製工作。這當然是走形式，做樣子，我是什麽都不懂。還有成都九中的周開億同學，參加半導體的研究。由於停課沒有時間表。一些新生退學了。大躍進是在剛剛過去的"反右"運動之後，人們心裏多少還有些怕，做亊說話是很小心的。社會秩序沒有亂，人與人之間還沒有形成互鬥。從後來的文革可以看出：社會秩序亂不亂，人與人之間鬥不鬥，是由上層引導決定。大躍進時沒有過分強調階級鬥爭。一年後，地處邊疆的我們，恢複正常，渴望上課的我們，心也安定了。這時的校園生活才像小說中描寫的那樣，我們上課、讀書、開各種研討會（也稱為思辯會）。我們也唱歌、也跳舞、遊西山、逛公園、去滇池劃船。不少的同學開始了你戀我愛的甜蜜校園愛情生活。

      我們上大學時，現代物理學已經創建了半個世紀。物理係沒有開設"相對論 "課程，僅設有"量子力學"課。因為微觀世界的特殊性，不少同學理解不了。在量子力學開課前，我們聽信高年級同學的建議，拜訪了量子力學的主講老師簡而智先生，簡先生為我們扼要地介紹微觀世界與宏觀世界的不同處，強調了量子世界中量子行為的不確定性，而其行為表現與觀察者的目的密切相關。通過假期中的幾次座談，參加了座談的我們，較易地進入到量子世界中。大概這就是人們說的"先見為主"，對新概念較易接受。聽說，在我們這批同學中，有幾個高智熵的同學。如王庭籍、胡永鑒這些同學，在中學時期，就已經學過高等數學，而且英文又好，知識麵也廣。他們對 "相對論”、"量子力學" 有極大的興趣，對愛因斯坦與波爾之間爭論的問題，也作過一些討論。對時空彎曲，時間會隨高速運動而變化，這些論述也有較濃興趣。他們愛談“相對論”，要求開設 "相對論"課。係裏回答：課程、課時的安排，教育部有規定。不能由學校自己定。但是係主任楊桂宮先生，也為我們用英文講授了“相對論”（ 作為選修課），讓雲大物理係的畢業生對現代物理學也不陌生。

      我們的經典物理課，確有顧建中這樣的好教師。顧先生為我們學物理的學生，建立了一個正確的基本概念：一切物理定理都是對自然界中物理現象的近似描述。這個概念非常重要。這使我們認識到，為什麽有許多"物理模型"的建立。如“質點”、“ 剛體 “、“ 理想氣體” 、“ 封閉係統”等等。並教導我們如何將具體的物理問題，抽象出一個可用數學式表達的“物理模型 ” 。我在實際的工作中，曾為了一些電氣工程中的問題，如"可變橫截麵波導的波型畸變及能量泄漏"，"裂縫同軸線特性阻抗"，以及"線型天線的電流分布”等問題，都成功的設計過好幾種電磁學中的物理模型。尤其是，在1980年為求解一種大型的線型天線的電流分布問題，在實際的電氣工程的方案論證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為此設計了 "電偶極子" 模型，並建立了電流方程組的數學模式。這些都得益於雲大的教育。

      雲大是個環境秀美，氣息清新的好學堂。翠湖公園就在學校門前。秀麗的翠湖，那湖邊長長的白堤，是我們傍晚散步的好去處。站在白堤傍，向翠湖賓舘方向望去，那一彎碧藍的池水，倒映著藍天白雲，三三兩兩的人群，在潔淨的湖畔望天指水的說笑，那是怎樣的一種淨心的享受啊。當時正在放映電影劉三姐，湖中傳來劉三姐的歌聲，"多謝了，多謝四方眾鄉親……" 一支扁舟在朦朦夜色裏向我們衝了過來，歌聲逼我們回應 "劉三姐……”她，這個劃船人急切道：“我在這，阿牛哥，你在哪？" 然後是男生女生一起哈哈的嘻笑開來。昆明人，昆明的姑娘也真夠浪漫的。如今想起也真覺得好玩啊。那時的我，也還真想去碰碰，那個現實中的劉三姐。真的，那歌聲太迷人了，然而我又是個情熵智熵都很低的人，隻想想而己，而且又隻是為了那歌聲。翠湖，每晚都有舞會，不少同學沉醉在舞池中。翠湖的舞池裏，第一首曲子定是那旋律優美的"滇池圓舞曲 "，“曙光像輕紗飄浮在滇池水麵上，山上的龍門倒映在水央，有一位散發的姑娘在夢中，睡美人兒躺在滇池旁……” 那動人的旋律在微風裏蕩漾，也蕩漾在我的心上。那水清岸綠的翠湖畔，座落有我雲大學堂。我們在湖邊散步，在湖畔歌唱。那時候，心兒是多麽的寬敞啊！真的不知道世間還會有許多憂傷。隻知道：翠湖，會給昆明人帶來無限歡樂和美好時光。雲大的學子，雖然離開了你，卻時時把你掛在心上，美麗清秀的翠湖和那優雅的"滇池圓舞曲"。構成我美好的回想。

      雲大傍有個圓通山公園。每到二三月百花綻放，花滿春城的時節，最讓人懷念的正是那圓通山的櫻花樹群，那嬌豔的粉紅櫻花，映紅了圓通山的天。你仰望吧，那樹的花瓣如雲似霞，它就是天。地下，花瓣鋪滿。人，不忍踏步向前。好一派花瓣裝飾的天地。圓通山在櫻花開放的時節，那歡快的氣氛勝比"過年"。在昆明，這個時節，昆明人總是全家一齊來到圓通山嚐花。人群一簇一簇來此遊玩，他們的歡笑，他們的親密，渲染著四周，也觸動著我的心。哎，我們成都人，也會這樣一群一群的去嚐花嗎？真的不知道，我對成都人的歡樂，了解得太少。在昆明的這些年，我享受著昆明人的愛，我也深深地愛上這昆明！
      爬西山，遊滇池是我們喜愛的活動。有時乘船經大觀樓垮滇池上西山，有時經黃土坡爬西山。山上有個"聶耳亭"，音樂家聶耳是昆明人的驕傲，是雲南人的驕傲。同學們上山時會特意去"聶耳亭"瞻仰懷念，以表敬慕之心。山上還有幾座寺廟，寺廟門前總是有些較大的山茶花樹，這裏的山茶花不僅花朵特大，而且色彩鮮豔，這鮮豔使得這些山茶花的花瓣尤顯嬌嫩，看起來真像藝人們精心製作的紙花，不時還忍不住用手摸摸它，好似不信這是真正的花，真花像假花，我隻在這昆明的西山見過，真絕！西山有個龍門，從龍門俯瞰滇池，那深藍的湖水像深藍的天，朵朵白雲映在其間，湖麵上的船支，小啊，可以想象為天上的繁星點點。龍門的山腰處有朵白雲，人們說這叫"望夫雲"。古時，有個漁夫出海打魚，船到龍門腳下，狂風四起，惡浪吞沒了漁船。他的妻子聽到惡訊，出門看，龍門腳下海水翻騰，水霧遮蓋半邊天。她衝上龍門，望見丈夫正在水中掙紮，她縱身而下，卻化成這朵白雲，淒淒地盼著丈夫再浮出水麵。不知過了多少多少年，她還守望在這裏，真是 " 白雲悠悠，一切都未改變 "。"望夫雲"啊，"望夫雲"，你是忠貞愛情的傳言，也是樸素生活的必然。我也曾坐船經過龍門腳下，那真是風急浪高，船在水上象一片樹葉，隨波浪飄蕩。傍晚返回，已是風平浪靜。陣陣歌聲從湖麵飄來，這是姑娘們和婦女們在水上作業時，在這廣闊的湖麵上放聲地唱。那歌是悠悠綿長的，細長的曲調，好似在對情郎哥哥訴說她的思念，悠長悠長的歌，不讓人靜下來，還引你默默地想象著她們怎樣與情哥哥會麵，……哎，多想讓這船停一停，多聽一會這水上飄來的歌，那些美麗姑娘們心中的歌。
     “睡美人”，昆明人把西山看作是躺在滇池邊的睡美人。歌中說“有一位散發的姑娘在睡夢中，睡美的人兒啊，躺在滇池旁”昆明人極富想象力，把滇池當作海，池邊一排排堤壩上的柳樹，看起來像海上的一條埂，他們就叫它海埂。在一處開闊的原野上望西山，那山上，有塊突出的很像半圓形的山包，啊，那是睡美人的頭，你看，上麵起伏處，有額頭、眼窩、鼻梁及稍微向上翹起的甜蜜的嘴唇，緊緊相連的頸項。啊，不用講解了，看得出，那稍微突出的小山頭，是睡美人最為引人注目的乳房，及那一小點的乳頭，似乎隱約可見。那一排排下山的蔥蔥柏樹林便是她的秀發，這秀發一直流淌到海裏。她守護在滇池邊上許久了，她累了，她該睡一會啊。美麗的西山，真正的睡美人，我們多麽地想念你。更是羨慕昆明人的聰明智慧，和那無限的想象力。

      畢業了，我不再是學生了，我將成為一個建設者，去到祖國的大西北。要走了，我又依依不舍，我留戀著昆明，這裏有我心愛的學堂，教育我成長的老師和校長，有讓我打開視野的圖書舘，還有常在一起討論人生和學問的同學和朋友。更何況這裏環境優美，氣候宜人。我舍不得你啊，昆明。2017年春天的一個傍晚，我稍稍地走進雲大的校門。校門的台階還是那麽的陳舊，階梯的光線也是暗淡的，排除了現代繁華的虛榮，保留著過去的模樣！這該是雲大不從俗的一種可貴的精神，而不應是因為沒有錢的一種表現。讓人觸舊思舊，感觸中突然有一威嚴絕望的：“士可殺，不可辱”淒淒之音，在雲南大學的上空回蕩，是校長李廣田先生留在宇宙中的幽幽之靈。往事觸心痛，悲歌萬裏凝……

[Dalidali]

寫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