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Pingscorza 萍

在東方和西方生活中遊走、曆練。
正文

非虛構作品:高三少年追風記(連載十四)

(2022-08-29 07:09:26) 下一個

十四、

8月的一天,我在學校看《看天下》雜誌,看到了韋森特熟悉的身影。《看天下》雜誌的後麵有專欄,專欄的作者有一位叫近藤大介的日本人。他一開始在中國寫作,自稱作為“日本文化小使”赴京。後來,工作讓他回了日本,現在,他帶著“北京精神”回國,在日本繼續撰寫這個專欄。還有一位名叫賈葭,是資深媒體人,那篇《平靜的台風》就是他寫的。在《平靜的台風》中他寫道:“7月24號那個十號風球的晚上”。描述了當日在天文台發布戒備訊號後香港居民的生活。他把它形容為平靜、秩序井然。

宿舍的空調是那麽好用,以至於我不能不又一次提到它。宿舍空調隻服務於宿舍裏,玻璃門外的曬台,沒有享受恩澤。但是我總是有辦法弄出一些奇葩的事情。我去把陽台的窗,包括洗手台上麵、洗澡間旁邊的窗都關起來,但是事實上洗澡間旁邊有一扇窗是沒辦法關住的,似乎它常年開著,已經被固定在那裏了。好幾次,我試圖把手伸出去,夠著那個把手,把他往回拉,但是它釘得太牢,而且,手伸出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手臂卡在防盜網之間,甚至疼痛,一次次讓我無功而返。關窗的動機不僅僅是因為空調,更是因為我在洗澡的時候想到:如果窗開著,這個窗簾是拉不上的,窗外對麵樓房裏的人要偷看,不是輕而易舉?我這裏隻是把它的窗簾拉起來,使它盡量蓋住那個窗戶,使冷氣不致泄漏。然後,我把玻璃門拉開,就像拉開了鎖住洪水的閘門,讓冷氣自由擴散到陽台上。就像洪水猛獸衝出圍欄,它迅速把觸手伸到了陽台上每一個角落。這樣,從今往後,不管是洗衣、還是洗浴,都可以享受清涼的冰箱感覺。這不是今天晚上我幹的事情。但是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想到這個好主意的。這樣付出的代價就是廁所會亂入,所以廁所的門必須緊閉。有些同學不知道我幹了這樣一件事,總是晚上睡覺前讓我關閉玻璃門。每到晚間睡覺,窗簾會被拉住蓋住整個門,讓屋子裏漆黑一片,隻能看見空調上的小綠燈,躺在床上聽空調的呼吸聲。如果有人到後麵去,窗簾被拉開一條縫,玻璃門被稍稍移動,就有後麵的黃色燈光滲入房間裏。我坐在床的一頭,伸手可以碰到玻璃門和窗簾,就可以把它拉開。關於清醒,這可能是我在學校這麽久、看台風這麽久形成的習慣吧,如果不能立刻變清醒,可能就會遲到、就搶不到帖。不知從哪一天,我打開GTCT,上麵說原來的網址停止使用,10秒後跳轉到新網址。我就等10秒鍾,跳出了一個全新的網址,但是這兩個網址類似,包括了人名、地名、“mcnoldy、tropics、atcf”。從此GTCT悄然發生了一些改變,比如,它再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撤擾動了。以前的“TROPICAL WAVE”變成了“DISTURBANCE”,另外兩個“TROPICAL”都變成了“TROP”。從此我們又開始看GTCT。

韋森特登陸後,據說有8個小時,台風眼的形態依舊保持完好。後來,雖然風漸漸地沒了,但是雨卻一直沒有停。西南季風從印度洋滾滾而來,踏過南海的波濤,把水汽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韋森特的體內。韋森特生於季風槽,季風一直支撐著它,華南沿岸的降雨在未來的幾天從不曾停歇。這兩天我每次去食堂,都要用手機看看報文,看看韋森特怎麽樣了。韋森特進入廣西,還有人說,這麽快被降格為熱帶風暴太沒人情。韋森特穿過兩廣大地,進入越南,於25日下午被中央氣象台停止編號。韋森特一生在海上走過的路徑與在陸上走過的路差不多一樣長。雨水好像他依依不舍的淚水,連綿不絕,在韋森特登陸後仍然陪伴我們度過了三天的光陰。韋森特的身已不在,他的心留在了這片土地。風聲不再,唯化作綿綿細雨,濕潤了它的眼眶,滋長了它的生靈。好多同學再也受不了潮濕的整個世界。潮濕的路麵、潮濕的地板、潮濕的空氣,還有潮濕的窗戶。他們紛紛便裝上陣,踩著拖鞋去了教室。將的拖鞋是綠色的“人字拖”,比的拖鞋是他在學校裏常常穿的那雙。韋森特知道自己不能夠長長久久,於是它盡一切做了它能做到的。比如將西南季風源源不斷地引入華南,積雨雲遮住了熱帶夏天毒辣的陽光,使我們在培訓的日子裏享受到這個地方在這個時間難得的清涼。但是潮濕對於我來說,也帶來了麻煩。我每天洗衣服,然後一般來說大的衣服都沒有辦法擰幹,因為要想擰得特別幹,就要別人幫忙。我不像潮一樣每次洗衣服的時候都叫別人幫我擰幹,我通常把濕漉漉的衣服直接掛上去,這樣做即使在學校的宿舍裏也會有人對我表示不滿。含水的衣服顏色深且暗、質地柔且軟,剛掛上去的時候就像頭頂懸著的一條瀑布,垂涎欲滴。這幾天的陰雨,使掛在上麵的衣服遲遲不能幹,我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就要沒有衣服穿了。關鍵是內衣。從家帶來的隻有那麽多條,每天都洗一條掛上去,但是從來不會有一條晾幹。有一天我準備洗澡,從上麵拿下一條內衣,卻發現它散發著鐵生鏽的味道,表麵上還蜿蜒著鐵鏽顏色的線條。這是什麽,我迷惑了好久。是我不小心蹭到哪個地方了?是從衣架上麵淌下來的?最後我終於明白是發黴了。這種黴菌好特別。於是我帶著它和另外一條幹淨的內衣走進洗澡間,洗澡的時候,把水溫調到最高,希望把這些討厭的微生物燙死,然後又反複打肥皂衝洗,洗完後,我把它架在水龍頭上麵,用熱水繼續衝,然後又用熱水把那個衣架也衝了幾遍,衣架的鐵絲那麽細,蓮蓬頭衝出來的一根根細絲一樣的水流都衝不到。這次洗澡用了我幾乎是最長的時間了。我雖然恨死它們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我洗完澡,要把內衣晾起來,我想,一定要遠離汙染源。被這種黴菌汙染的內衣還不止一條。我沒有內衣穿了,洗澡之前,我把今天換下來的衣服掛在洗澡間門對麵牆上的掛鉤上,洗澡出來後重新穿上,然後再穿上衣服,就走出宿舍去教室了。我這次來所帶的衣服,有一件是新的,是母親剛剛買給我的,黃色的,我第一次穿它到教室的時候,大家都很好奇,前麵有一隻鷹的頭像,背部有一塊布很厚。

韋森特走了,但是它身後的兩個熱帶擾動沒有走,一個93W,一個94W。93W出生在菲律賓東,起初隻是大洋中低緯度地區的一塊普通對流雲團,它的對流消消長長,不經意間就接近菲律賓群島。我已經記不得這兩個擾動是哪一天出生的了,有一天,台風吧裏突然就出現了它們兩個的討論帖。幾天間,我除了關心韋森特,就是關心它們兩個了。有時候坐在床上,在等待洗澡的空隙,在睡覺前的無聊時間,甚至在衛生間裏麵,我都會打開中國天氣網手機版的風雲二號氣象衛星雲圖,目光在圖片右下角搜尋93W的身影。94W出生在台灣以東,可能在北緯20度左右。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個靠近中國華東陸地的熱帶擾動。我不由得又想起一年前也有一個94W,它們的位置差不多。94W的雲係十分龐大,在我看到的衛星雲圖上麵遮蔽了整個台灣、巴士海峽、呂宋島北部。我還在想這個94W會不會像去年那個一樣,被中央氣象台突然升格為TD。但是93W被日本氣象廳編為LPA,幾天來氣壓值反反複複地波動。我記得有過1006,有過1008,有沒有過其他的,我就不記得了。而94W就沒有這樣的幸運了。它隻是在台灣和巴士海峽附近飄蕩,不發展自己。幾天後,它就撤編了。這一切發生時,華南陸地上都是一片片的雲彩,窗外的雨聲依舊淅淅瀝瀝。

一天,我們在食堂吃完飯後,準備回宿舍。但是雨下得特別大,我們不知道怎麽從雨幕中穿過,站在食堂門口,我們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發現上麵的空中走廊正好連接教學樓和宿舍樓,而我們隻要從這個空中走廊的底下穿過去,就不會被淋濕。穿過食堂門前的大路,來到了那個兩邊都是洗手台的空中走廊底下的這條路,洗手台前邊,白花花的自來水往下淌;洗手台後邊,晶瑩的雨珠串成項鏈落到後麵的草叢裏。再走進教學樓,往右走上樓梯,走到二樓,然後返回,從剛剛經過的頭頂上再經過。這裏,四周塑料板蒙住了兩邊的風景,但是擋不住雨水順著它留下來,在地板上濺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匯成一個個小水窪。水花不時打到我們這些從這裏走過去的人的衣褲上,我們小心翼翼又急速地穿過這段路,終於來到了那個被花草掩蓋的平台的鐵門前,這個鐵門在平台的另一端,鐵門、鐵防盜網、鐵樓梯。路仍然向那邊延伸,但是我們的終點已經到了。我們走這條路,不知道到底能不能進去,但是如果不走這條路,等待我們的隻能是被淋濕。既然已經來到門前,那就要想想辦法。鐵門緊閉,門的鐵板上有個鎖,上麵還有一盞小綠燈,看上去挺智能。忘記我當時跟誰在一起,有人說,刷卡。於是我掏出我的那張灰綠色的小卡,仔細端詳了一陣,把它靠近那把鎖。鎖真的有反應了,它響了一下,然後我們用手去推那扇門,推不開……有人說,你刷卡不得要領,讓我來吧。我真的讓他來,他刷了一下,如同上次一樣。還是沒辦法打開。看來我們沒辦法回去了,要原路返回嗎?過了一會兒,門裏麵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過來開門了,可能是住在二樓的女生舍管阿姨吧,隨著門鎖稀裏嘩啦的一陣響,門打開了,我們十分慶幸,連聲道謝。一行人向左走到鐵的樓梯跟前,隻要從鐵梯上去,就能到我們住的三樓。抬頭望上麵,看到一線天,雨水不斷地滴下來掛在樓梯的扶手上,然後再碰到地麵破碎。這是最低成本的回宿舍方法了,我們衝上去了。到三層,地板都被雨淋濕了。就這樣我們從另一個方向回到了宿舍。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我們迎來了7月26日,培訓第五天。培訓的日子過了一半了,今天,數學老師就要回去了,因為學校從7月29號就要開始補課,數學老師是班主任,他要上課,也要負責這一切。今天是化學老師來接他的班。我覺得,數學老師走了,化學老師來接管我們,可能會是一件好事吧。數學老師又嚴厲又不近人情,化學老師卻十分和藹。那天早上雷居然給我發短信,說他到廣東了,他要來找我們。我對此沒有什麽感覺,但是我不信他會來。最終他就是沒有來。那天下午放學,我們被通知集合,然後去外麵吃飯。我們想,是不是化學老師來了,數學老師要請化學老師吃飯,順便把我們轉交給他啊。這是我們來到這裏,數學老師請我們吃的第二頓飯了。等了好久,人都到齊了,時機成熟了,我們便站成一隊,在曾建濤和石的帶領下,沒有了平時保安不讓我們出去的擔心,大搖大擺地往學校外麵走去。

走出校門往左,仍然是在寧水花園的裏麵,很多樹葉橫七豎八地躺在濕漉漉的地上,我的鞋子也踩在濕漉漉的地上,擔心被弄濕。從停放的汽車和樓房中間穿過,又從台階上爬上爬下,觀看著路邊蔥鬱的青草,一路向遠方,離開這個禁錮我們的學校。不一會兒,我們的方向又向左轉了90度,這樣就來到了學校的後麵。望向我們已經住了5天的學校,心情說不出是什麽。回看學校的樓房,第一幢就是我住的宿舍樓。宿舍樓銀白色的牆壁中間鑲嵌著一間間窗戶,再往下看,就會看到藍綠色的塑料棚,在宿舍的陽台上看就是一大片。塑料棚下麵停放有電單車,還有一個籃球場呢。這是我們在學校裏麵看不到的。我們穿過一幢幢的房子,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不知道到底要去哪裏,不知道到底還有多遠。接著我們看到一個招待所一樣的建築物,看到前麵的人都朝那裏麵走,我們想,總算要到了,賀老師不會要請我們吃這個吧,我忘記是什麽了,好像是粥鋪。走近那幢建築物的大廳,裏麵燈火燦爛,張燈結彩,我們想,我們等下吃的會是什麽,會不會好吃呢?想著,就聽見有人說,我們不是來這裏吃飯,我們是來這裏找老師的。果不其然,石運籌帷幄了一會兒,化學老師就跟數學老師、曾建濤一起出現在我們的麵前。化學老師跟我們相互見麵,寒暄幾句,我似乎還跟他說了兩句話,就向新的目標出發了。沒多久,我們來到了一個大門前,門柱用白色瓷磚鋪的,好威武。保安在那裏問我們是從哪裏來的,這麽多人。我們胡亂一說,就昂首闊步地走出那個門。原來,那個寧水花園的邊界在這裏終止了。

外麵是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世界,浩浩蕩蕩的一行人走到黑色的柏油馬路上的白色斑馬線邊,等待過街。好像我們上次那樣,穿過一條街,沿著一條那樣方向的街走,但不是上次那條。這些街,我都不知道名字。潮濕的世界裏,行道樹把黃昏的陽光遮蔽,靠著人行道旁邊豎立著的大廈,在人行道上行走的我們注意腳下的某些新鮮事物。街道旁高樓林立,商場形形色色,行人往來穿梭。走到一個路口,有條向我們右邊伸出去的路,路的上方有座空中通道,玻璃的外表連接著路左右的兩座商場,左邊一座顯得比較繁華,各種店鋪令人目不暇接,有著各種顏色。而右邊的一座比較低調,但是高雅。銀灰色的牆壁向兩個方向延伸,夾著中間淺黃色燈光,把商場的地板打成柔和的淺黃色。這座商場我們一會兒再來。我們先走過路口的斑馬線,路被兩座高樓夾在中間,像兩山夾峙的峽穀,人好像從河流上橫渡過的小帆船,感覺很渺小。我們一行人走進了前麵的那個商場,目光都被身旁觸手可及的琳琅滿目的物品吸引住了,左顧右盼。在數學老師的帶領下我們就上了二樓,轉過幾家商店,然後來到了一個紅彤彤的餐館的門口,紅色充滿喜慶的氣氛,而辣椒的紅色是川菜館的標誌性顏色,原來我們要吃川菜啊。餐館裏,有一些黃色的燈光照得場地或明或暗,好多人坐在被一個個四方形或菱形隔開的桌子邊享用他們的晚餐。在正前方是吧台,是各種飲料和水,流光溢彩,晶瑩剔透,很有一番風味。但是我看到了熟悉的東西。那長方體形狀的鐵盤,裏麵裝著花花綠綠的菜料,掩蓋下麵黑白相間的美味,濃棕色的湯汁,這不就是我在這年的春天去吃過不知道多少次的烤魚嗎?我頓時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我看著周圍的烤魚,嗅到了香味,我變得迫不及待起來。入座了,我跟伯和旭坐在一桌,還有誰忘記了,大概有五個人吧。我們接收到的命令是:自己點菜,已經有一份烤魚了。我們這桌的幾個人想到是數學老師請客,就想出了惡搞的主意:我們盡量點多一點。我們每個人都點了一份簡餐的飯,然後再一起點了兩個菜,還點了每人一杯的飲料。然後,就說說笑笑地等著食物上餐桌。香噴噴的烤魚烤好後,大家都爭搶著吃。每個人的飯上來以後,都是熱氣騰騰的,等著把蓋子揭開。飲料可以續杯,我也充當一次跑去幫大家續杯的苦力。我旁邊的一桌有潮,他們也故意點了很多菜,雖然有麥但還是吃不完了,甚至叫其他桌的同學去吃。我還看到僅有的幾個女生,但是我忘記了特殊的同學那天是不是來了,可能沒有來,跟三位老師坐在一起,有說有笑。我想,幸虧我不是女生,沒有那麽幸運,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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